因为此岛形似一枚弯月,文轩为其起名为归月岛。

他与简易再加上那二十一名跟随者,就这么在归月岛上定居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几十年。

但仅仅从第二个年头开始,岛上便不只有这二十三人了。有太多人从北宁逃到了海上,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寻到一个这么好的岛屿。于是总有人一路过归月岛,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最后央求文轩将他留下。

甚至于每当文轩出行,还总会救下一两个人来。

渐渐的,岛上的居住者越来越多,到第十个年头时,已经有了不下百人。从这里开始,再有人想要上岛,文轩便会拒绝了。文轩想得很清楚,这座岛屿住下百人绰绰有余,再多了,便难以保证所有人的利益。

而哪怕人数增至百人,所有人依旧以文轩为首,尊称文轩一声岛主。毕竟能看得上这座岛的,都是些距离金丹还很有些距离的。在这些人眼中,文轩的实力着实值得他们尊敬。

随着相处日久,他们的这些尊敬,也就渐渐转移到了文轩这个人本身上。毕竟文轩就是那样一个人,只要他认定你为追随者,就会将你给切实放在心上。这份好意,是谁都感受得到的。

虽然在刚离开水云宗的时候,文轩还有些心灰意冷,几乎不想再搭理俗事。看着这些人,文轩心中的热情却早已重新被点燃。

这群人的来路很杂,炼丹的炼药的炼符的炼阵的都有。文轩将他们的力量结合起来,在岛屿周围布置了基本的防护阵法,又细心经营许久,时而带领众人出去探寻资源,时而与其他岛屿的居住者沟通来往,定下基本的章程法规,如此一年一年的过下来,竟也成就了方圆千里内一处不小的势力。

资源丰富,实力不弱,管理靠谱,归月岛逐渐成为一个海中人人羡煞的去处。

但凡事总会有美中不足。归月岛诸人心中的麻烦事,大抵有两点。

其一便是居住在附近的水族。想当初归月岛一穷二白的时候,他们与这些水族也算是相安无事。随着归月岛逐年富庶起来,这些水族也就眼睛热了,几乎每年秋冬都要过来劫掠一番。

这些水族里很有几个硬茬子,哪怕文轩带领众人全力应战,也不见得次次讨得了好。大多数时候护得住岛,却总有人在出岛后遭到它们的毒手。

海中水族猖獗,归月岛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是以众人也只是在心中郁闷一下,下次水族来袭时,依旧抄着家伙跟着文轩麻利地上。

但剩下的一件事,却能够在众人心中埋下一个疙瘩了。这归月岛人心中的第二个麻烦,便是简易那小子。

简易一直跟在文轩身后,几乎从不离身,对这些文轩的追随者们却一点都不友好,执拗傲慢得很。更让众人恼火的是,一向正直又公正的文轩,唯有在遇到关于简易的事情时,会露出最护短的一面。

每次有人与简易起了摩擦,若是最后弄清是别人的错,文轩总会按照章程处罚,若是最后查明是简易的错,文轩顶多也就是训斥两句。

这样的事情多了,众人口中不说,心中也难免不舒坦得很。

幸而简易与他们的来往也不算太多。大多数时候,简易都只是站在他那位于归月岛最高峰的洞府内,看着脚下众人忙忙碌碌,就像是在看着一群蝼蚁。

忽然,简易耳朵一动,连忙转头往身后一看,看到一道遁光,顿时喜形于色,踩着鞋子噔噔噔噔就迎去了院里,不等遁光落下就热情地唤道,“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遁光在他身前停下,露出文轩的身影。

简易扑过去抓住文轩的胳膊,“怎么样?危不危险?没受伤吧?”

文轩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比我所想的还要和平许多。”

这已经是他们落户归月岛的第三十个年头。文轩刚刚与其他的岛主联合,一道回北宁洲看了一眼。

他们之所以要看这一眼,只是想要大略掌握北宁的现状,好安排今后的路。所看到的景象,却大大超乎他们的预料。当初魔劫将北宁搅得那样惨,几乎成了人间炼狱,如今三十年过去,北宁洲居然和平了。

这和平,不是因为那魔头终于被人制伏,而是……那魔头自己开了个宗门,已经成为了北宁洲无人敢惹的老大。整个北宁如今都是它的后院,它自然不会再那样贪婪进食,开始休养生息了。

说到这里,文轩的神情很是微妙。幸好魔头最终没有将它那宗门直接开在水云宗,而是选来选去,最后定在了青羽门的遗址。否则就算文轩如今对水云宗再无感情,也要郁闷出一口血来。

“说到那青羽门,”文轩叹了口气,“也是怪可怜的。”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青羽门之所以第一个遭到魔头的毒手,全都是简易做的好事。是以之后每次遇到青羽门的事情,文轩总会显得有几分微妙,似乎心中有愧。

简易反倒是一点不愧,甚至冷冷笑道,“有什么可怜的,我巴不得他们更惨一点才好。可惜了,仅仅丢个青羽门,对紫羽楼来说还是不痛不痒。”

“怎么?”文轩哭笑不得,“他们也哪里得罪过你不成?”

简易将头扭向一边,梗着脖子不回答。

文轩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有一个岛民从简易洞府底下路过,还抬起头来怒视了这洞府一眼,结果赫然发现文轩竟然也在这里,这一眼怒视顿时僵了一僵。好半晌,此人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灰不溜秋地跑远了。

“我不在的这些时候,”文轩无奈问简易,“你是不是又做了些什么?”

“才没有。”简易无辜答道,“师兄,我乖得很。”

也是,在很多时候,简易确实已经不需要再做些什么。只要他往人群里一站,那种鄙视众生的眼神看过去,对许多人而言便是一种天生的挑衅。这时候,简易嘴里再说点拉仇恨的话,炮仗便点燃了。之前好几次的摩擦就是这样起来的,文轩了解得很。

文轩坐在石凳上,背心往石桌一靠,笑得无可奈何。

“师兄,”简易弱弱道,“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倒也还好。我就是有时候想着,如果你们能相处得更好些就好了。”文轩耸了耸肩。

“如果我办不到呢?”简易反问。

文轩一顿。

随后简易没再说些什么,默默回房开始了今日的修炼。

文轩叹了口气,也回了自己的洞府。

经过了三十年的潜心修行,简易如今已经到了凝元后期,文轩更是早已经凝元巅峰,距离金丹只差一步。

就这一步,却让文轩有些心惊胆战。

文轩将心神沉入自己的体内,游过那些已经磅礴宽广的经络,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角落。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此处时,那块冰面还无比凝实,仿佛坚不可摧。现如今,在体内灵气不间断地冲击之下,这冰面却已经千疮百孔。

更让人揪心的是,原本一直守护在旁的那道叶笙歌的神念,如今已经淡得仿佛只是一率轻烟,不知道还能帮助这冰面再抵御多少冲刷,这道神念便会彻底消失,彻底只留文轩一人来面对。

文轩将手掌轻轻覆在冰面之上,透过那些创伤,他能感觉到从里面透出的气息。那正丝丝缕缕渗入他灵气之中的,是某种妖气。

那是他被封印在此的妖之血脉。

文轩阖上了眼,深吸了口气。

他有种预感,当他终于迈过那一步,结成金丹之时,或许就是这妖之血脉重见天日之时。所以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临门一脚,那一步随时可跨,却不敢跨。

但逃避总不能解决问题,他必须想一个办法……

正在这沉思之时,文轩忽然感到洞府之外有些嘈杂,似乎岛中又出了什么事情。他顿时从入定中退出,连忙赶了出去。

却又是简易闹出的幺蛾子,他与人打了一架。

当文轩赶到外面的时候,简易已经将对方按在地上,打得对方牙碎都了一地。甚至当着文轩的面,他还在揍得不亦乐乎,直到文轩扑上去,亲自将他给拖了开。

“简师弟!”文轩喝问道,“你在做什么!”

简易扭过头来,红着眼看着他。

在这一瞬间,文轩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再将双手一松开,简易就会立马扑回去,掏出剑指着地上那倒霉蛋,“师兄!你说!你是选我还是选他们!”

这错觉让文轩压力山大,赶紧将简易牢牢制住了,一路拖入自家洞府才松开。

文轩抹了抹额头的汗,想着外面那人的惨状,脸色有些发青,“简师弟,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混蛋,”简易紧紧咬住齿门,“说了些混账话。”

“他说了什么?”文轩紧接着就问。

简易却抿住了双唇,不回答了。

“你……唉,你这小子!”文轩无可奈何,只得先将简易丢在这里,让他自个儿冷静冷静,然后又冲出去看那个被揍的。

那人被揍得几乎没个人形,文轩用法力将他脸上的伤给治了治,才算认了出来。这家伙,就是刚刚路过简易屋子底下,还抬头怒视了一眼的那位。而且他还是当初随着文轩一起离开水云宗的二十一人之一。

“小吴,”文轩便问他,“怎么回事?”

谁知这家伙忽然就涨红了脸,竟然也半晌都不肯回答。

文轩只得去问当时围在四周的那些人,结果那些人都面面相觑,面露尴尬,最后只道,“他们起了些口角,就打起来了。”

至于如何起的口角,连一个能说出口的都没有。

文轩又问是谁先动的手。答案毫无疑问,是简易。

文轩的头立马就疼了起来。

虽然以前简易也常常和他们起摩擦,这却还是头一次闹到这么剑拔弩张的地步。

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文轩将受害者小吴安抚了半晌,取出一瓶自己珍藏的上品药膏送过去作为赔罪,并表示回头一定好好教训简易,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小吴接过药膏的时候嘴角抽了两抽,却到底没说什么。

等众人散去之后,文轩一抹手心,全是虚汗。

这事吧,虽然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每次还总是心虚得很。

文轩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自己洞府走去,暗道这次一定要和简易好好说道,这种事情一定不能再发生了。结果当他走入自己的房中,只见简易默默坐在屋角,怀中抱着他那从祁继白手中敲来的混灵斗,映着窗外斜斜照入的夕阳,形单影只得很。

文轩本欲出口的责骂之语,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究竟怎么一回事?简师弟,难道你还有什么不肯对我说的吗?”

边说着,他边走了过去。等走近一看,文轩额头青筋立马跳了一下。

简易坐得看上去如此安静,其实手中正拿着前些时日文轩刚从海中淘出的夜明珠,正眼都不眨地往混灵斗肚子里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