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两手提着大袋子竟然健步如飞,裴渠见她那有些滑稽的背影却实在笑不出来。她拐个弯很快没了影子,裴渠展开拳头看了看手心里的东西,这时却已有人走到了他身后。

来者正是沈凤阁,他迅速掠了一眼裴渠手心里一枚小核雕。这种用桃核雕成的玩意,可以给小孩套手脖子,也可以给小娘子系荷包,实在不是什么大男人会用的东西。

裴渠收紧拳,偏头看到了站在身边的沈凤阁,道:“台主来得甚早。”

“公主设大宴,当然要早点来抓一抓违纪违律。”沈凤阁直言不讳,看看裴渠,公事公办道:“裴少府若操办过程中有徇私贪腐,沈某也不会手下留情。”

宴饮作乐本是私事,但近年来越发地受到限制。上远设宴,却要公家全程操办,事实上就是一种控制。而每次这样的宴会,御史台必然会有人来,就算主人不邀请也要来,已经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按说来个侍御史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次竟是沈台主亲自出马!若让那帮贪吃的老匹夫知道了,恐是要晕倒——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吃饭玩乐?非要盯盯盯!

早晚盯出眼疾哦!

沈台主在众人眼里就是冷气氛坏胃口的存在,他今日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坐远一点。

裴渠听了他毫不客气的警告,点头回说:“裴某明白,若台主无其他指点,裴某这就去忙了。”

“裴少府不要想溜,要走一道走。”他说着抓了一下裴渠的上臂,好像裴渠是个在逃的犯人。

今日的沈台主全无风范可言,完全是个讨人厌的台官姿态,麻烦又有点啰嗦。难道御史一旦开始工作就变成这副模样?

裴渠自以为无甚把柄,遂也容忍他一直跟着。

万年县已不是头一回替人操办宴会,吏卒们很有经验,请的人也分外靠谱,裴渠只需略作指点即可,其实大多数时候也只需要点点头。沈凤阁站在他侧方,负手道:“虽看着只是一场宴会,但其中各项环节门道却有许多,裴少府还是谨慎为好,免得有些差错,最后还要被怪罪。”

身为御史台官,能对被监察的官吏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恩慈。裴渠很谨慎地没接话,偏过头让人将长案再擦一擦。

沈凤阁见他不回,淡淡地说:“裴少府以为我方才是开玩笑吗?”

“裴某自以为行得端正且环节无错,若真有问题自然甘愿承担责任;但若有人想要无中生有,裴某则不可能为防这个而缩手缩脚。”裴渠回得坦荡自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真要找裴某的过错,防得了今日也未必防得了明日。”

沈凤阁听了他这话,想到他正大光明带着南山去长安县保释凤娘,隐约觉得他的确是不一样的。这些年他助君上制造高压,为异己设局,遇见过太多畏首畏尾的官吏,裴渠这样堂堂正正的很少见。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的缘故,眼前这个人对律法和公道有着近乎天真的理想和坚持,其实也算得上一件好事,只是——他又能走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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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那边迎了女宾,哗啦啦的雨就泼了下来。这场大雨倒未淋坏女宾们的兴致,咯咯笑声倒是不绝于耳。

姚娘子爽朗道:“下雨了也好,清净不少。今日可以痛饮一番,晚些回去也没事。”

“喝太多了可不好,到时连郎君样貌都瞧不清了。小十九——”曹娘子抱着一只白白的小拂林犬扭头看向南山,笑问道:“今日可也是安排了相看?”

南山还没来得及回,那边王娘子就已插话道:“今日来的都是老家伙,有甚么好相看的。”

“咦,不是啊,听说公主连今年的新科都一并请了,未婚才俊,可是抢手货。”曹娘子说着说着,议论的话头已是转了:“公主请新科,难道是有意要拉拢……”

女宾之间并不讳时政,到后来连同长孙娘子家的事也翻出来说。长孙娘子因家里出了事,已是许久未露面,但大家心照不宣,都清楚长孙娘子的归宿,大概是要被没入掖庭了。

世上事不好说,前一阵还在一起开心地喝酒玩乐,到这会儿却只剩了揣测和叹息。

男女宾宴厅分开,各玩各的互不干扰。上远姗姗来迟,吴王却没有露面。上远说吴王身体抱恙,因此到不了,让各位尽兴。上远的脸色也差极,这姐弟二人好像生来一副病体,就没有完全康健的时候。

她虽然身体不好,却仍有鹰一般锐利的目光。这场宴会铺了那么多条食案,花钱如流水,但都不是白花。聪明人都知道这次宴请是一次站队邀请。上远勾请了许多人,这其中有些人如约而至,另有人则借各种理由推脱不来。

其中缘由,彼此都心知肚明。

当年先帝去世,太子不过一介小儿,哭哭啼啼被一群人拎上去,可还没等到登基典礼,就一个不小心跌死了。太子一死,朝中一片哗然,顾命大臣也都慌了神,没料这时越王持兵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地夺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