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一惊!少了两片?她仰头:“我记得台主并没有吃啊!”

“他不仅动过,连酱料也未给你。”裴渠彻底将盘子接过来,“跟我走。”

他步子飞快,端着那盘鱼鲙迅速穿过小门,到厨厅外却止住了步子。里面厨工杂役都还在忙碌,裴渠将食盘放在地上,负手走了进去,淡淡地问:“樱桃可是快拌好了?”

厨工正往樱桃中拌入糖与酪,最后要分小碗装好,呈给客人当饭后甜点。因樱桃在两京之地十分稀贵,且已到了块下市的时候,不少小气鬼客人还会将樱桃偷偷带回去吃。

杂役们正在摆碗,裴渠巡查进度一般从中穿过,在其中一人身后顿了顿,说:“没有擦干净。”那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连忙拿过干净白巾将碗重新擦了擦。

南山站在外头,探了小半个脑袋朝里看,确认老师正在指点的那人正是送鱼鲙的杂役。她登时警觉了起来,虽然这人面孔很生,但若能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便能很容易地抽丝剥茧查出些关系来。

他只是个小虾米,谈不上多重要,但却是个好饵。

南山低头看看地上的鱼鲙盘子,想了想将其端起来,有些吊儿郎当地走进了厨厅。正在监工的裴渠抬起头看她一眼,亦看到了她手中盘子:“南媒官为何来这?”

南山鼓了鼓腮帮子,道:“沈台主赏了一盘鱼鲙给某吃,可某尝了两口实在觉得消受不了这般生食,又听说鱼鲙挺贵,不想浪费便拿了过来,看有没有人要吃。”

她演得十分逼真,裴渠明白她演这一出的用意,她这是当着那位杂役的面解释这盘鱼鲙为何会在她手上,且她应该想要当场处理掉这些鱼鲙。

裴渠遂道:“若不想吃便拿去倒了罢。”

南山连忙接口道:“哎,真是可惜,若赏一点樱桃多好。”她唉声叹气抱着鱼鲙盘子兀自走到泔水缸前,哗啦一下便将鱼肉全倒了进去,随后豪气万丈地将盘子往长案上一搁:“裴少府接着忙,某这就先走了。”

裴渠看着她晃晃悠悠走出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监工,虽是来来回回走,目光却时不时瞥向那人。那杂役这时倒埋头了做事,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除了手脚麻利地往碗里装樱桃,丝毫小动作也不敢有。

外边的雨小了许多,杂役们将樱桃送去宴厅时,雨几乎已落尽,天地间一片潮气,江风吹来,颇是凉快。

一场曲江宴从头至尾似乎并无波折,但其中小动作却不好说。裴渠不打算打草惊蛇,故而装作不知道。今日发生之事他并不惊讶,但对方的目标到底是谁却又不好辨别。沈凤阁身为台官之长,仇家必然不会少,有人想要害他并不稀奇。但对方选在这样一个场合,则似乎又有些别的打算。

或许是想一石二鸟,害了沈凤阁的同时又构陷于他?可他区区一介县尉,又有谁在盯着他呢?

众官员们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后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谢过上远,便纷纷辞别了。有去杏园继续下一场的,也有去大慈恩寺和家眷汇合的……夏日旬假总是太短暂,不够玩呐不够玩!

参宴者哗啦啦如鸟散,丢下一屁股烂摊子等着人收拾。裴渠这样尽职尽责,自然要等到芙蓉园宴厅全部收拾干净才好走。他将喝醉了的观白塞进马车里,拍拍他后背:“老师还是回官舍过一夜为好,浑身酒气会被方丈轰出来的吧。”

观白晃晃脑袋,伸手狠狠一拍裴渠:“臭小子,今日若不是为师机灵,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渠当然不能白挨这一下,于是身子前探,趁观白脑子不清醒问道:“老师知道徒孙就是朝歌对不对?”

观白含含糊糊:“啊?什么?什么是谁?”

“朝歌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老师知道吗?她为何没了味觉?”

观白继续含糊其辞,最后索性狠狠发了酒疯,挥手一拍裴渠脑袋:“臭小子!你要这样和老师说话嘛!我要回去!回去!”

裴渠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一步,吩咐车夫:“送老师回去罢。”

马车拐个弯哒哒哒走了,天色还是老模样,只是这时辰也已不早了。裴渠目送马车走远,折回宴厅内盯着杂役吏卒将后续工作都做妥当,这才打算离开。他甫转过身,就见一只小脑袋正往里探。

已近酉时,宴厅外天色将晦,站在这里,甚至都能听到曲江荷花池中连片的蛙鸣声。裴渠走出去时,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又开始下起来。

雨下得像雾,因人都走得差不多,芙蓉园格外安静。南山见裴渠出来,连忙站正了,像个小士兵。

裴渠说:“还不走?”

“学生也很想早些走,可老师忙到现在,学生只好等着。”她两手一伸,朝裴渠递过去一个帕子包:“倒掉之前留了两块,也许有用。”

帕子包打开来一看,是两块已经有点变质的鱼鲙。

裴渠很想表扬她的缜密,但又不想让她翘尾巴,于是毫无表示地接过来,道:“要试试毒吗?”

话音刚落,一根银针递了过来。

裴渠没有问她为何随身带银针,只接过来试毒。不过南山却说:“有些毒银针并不能试出来,所以学生抓了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