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渠醒来时后背疼得令人难动弹,他隐约只记得在林中被千牛卫追杀,肩头后背皆是中了箭,南山敏锐发现不对劲,一把扯过缰绳,回头喊了一声“老师抱紧,别跌下去”便朝林子深处狂奔。

南山即将熄灭的斗志仿佛又燃了起来,耳朵亦是好使得很,反应比谁都迅疾,轻巧避开身后的箭,陡然拐进难走的小道,努力将千牛卫甩在身后。

她几乎拼尽了全力,一生中没有比此刻更想求生。

这场景裴渠大约会记一辈子。他先前一直将南山还当作九年前那个孩子,然事实上,她却已从一株小苗艰难地窜成了一棵大树,能经风雨,能受日晒,能忍冰雪,坚韧到令他难想象。

“往终南山道观走。”

身后的千牛卫已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裴渠的头越发沉重,也只能这样嘱托一句。

南山袖口亦渗出血来,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伤口裂开很疼。她能感受到裴渠近在咫尺的体温、呼吸,小小的身体便似乎蓄满了无尽力量。

九年前他将奄奄一息的她从尸堆中翻出来,而今,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

终南素来不易行,而这口气却撑着她带着裴渠最终抵达了山上道观。

——*——*——*——*——

裴渠努力回想了一番,很多事却记不大明朗。他环顾四周,只见小案上静静焚着熏香,而香炉旁边则是数不清的白布条与药罐。

“郎君千万不要乱动!”一名小道士推门而入,见裴渠试图翻身,立刻冲上前阻止。

裴渠辨出了那小道士的模样,确定自己此时的确是在观中。

是南山将他送来的吗?

那么,南山在哪儿?

裴渠罔顾劝阻想要坐起来,那小道士赶紧上前按住他肩膀,又心疼地伸手去摸摸自己方才耐心给他捆好的布带,委屈说道:“贫道刚给郎君换了药!看!又渗出血来了!”他方才捆得很是精心,可不想这么快就又换一次。

小道士欲哭无泪,裴渠看看他,却还是坐了起来。他唇色白得有些可怕,小道士不高兴地瞪瞪他:“郎君要是再昏过去,贫道要被师尊责怪的!”

“不会让你为难的。”裴渠声音十分嘶哑,说话时牵动伤口都疼。他低头忍了会儿,又问:“我只想知道,与我一道来的那位娘子,现今身在何处?”

小道士见鲜血不断渗出来,实在看不下去,于是转过头去取药瓶及白布带。

裴渠又问了一边,他这才有些蠢蠢地回说:“不知道,那边有师尊照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小道士絮絮叨叨,低头裁好了白布带,赶紧又跑到他面前来要给他换药。

裴渠伸手挡了一下:“先慢些换药,我得去看一看。”

小道士高声嚷道:“不行!师尊说……”

他话还没说完,道长云冠子便已走到了门口。云冠子前脚踏进门,小道士就大声告状:“这位郎君特别不听话!他非要下床行走!刚刚才换的药,这会儿白布都快被血浸透了!”

撇清自己的责任后,小道士聪明地往后一退,将位置让给了仙衣飘飘的师尊。

云冠子不急不忙走过来:“你现在这样还想去哪儿?”

“我只是想去看一眼。”裴渠声音更低哑了。

“她眼下比你好得多,只是需要休养不宜多走动,你还是将自己先养好了再说罢。”云冠子说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又低声嘱咐小道士:“汤药赶紧喂下就省事了。”

小道士恍然,一拍脑袋忙与裴渠道:“药应是熬好了,贫道这就与郎君端来,郎君先喝了也精神些!”小道士说完就飞奔出门,没过一会儿便将药端了来。

裴渠此时状态差极,实在坐不了多久。于是被小道士灌完汤药,便又只好躺下。这汤药中显然加了些安神药,令人喝下去头脑昏昏沉沉。

裴渠俯卧在床榻上,任由小道士给他换药布,而云冠子则在一旁静静看了好久才出去。

南山的状况其实更差,常年饮食无律又肩负巨大压力,底子本来就不好,加上这阵子频繁受伤,若不是意志力强撑着,怕是早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