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从七奶奶家的院子里吹出来。

杨冲感到身体一阵阴冷,目光呆滞地看着她生前居住的庭院,心里竟然充满荒诞的感觉。时代变化犹如排天巨浪,在城市中扫荡一切,世界早就日新月异。然而农村天生自带屏障,时代的浪潮在这里难免停滞许多,所以许多极传统、极固执的思想依然顽强而活泼地存在着。

农村人讲究安土重迁,讲究轮回业报,讲究死亡后的天国生活。

办丧呢,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寻常人家老人去世,先要知会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观礼,然后收拾入殓衣装,送去殡仪馆火化。最后停入棺材,搭建灵棚,能够请来唱戏表演的闹上三天三夜最好。当然,唱戏的往往会发展成脱衣秀,演员们各种风骚而不雅的动作挑逗着村民们的娱乐神经,所以往往在灵棚前会聚集相当多的人,有的为了沾光吃丧食,有的纯粹是想看女演员的光身子。

这种场景,办丧事的人家求之不得。

为啥?

人气么!

丧事往往代表着霉运、失败与苦难。越多的观众过来热闹,那种阴冷的氛围就越能被冲散。主人家心里不免得意洋洋,瞧,咱家给老人大办一场,旁人瞧着也会高看咱们一眼。

这又叫什么?

虚荣。

虚荣人人都有,没什么好指责。活人办事是为了给活人看,死人懂个什么?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无非求个心安理得。求神拜佛之类么,其实也都一样,神明未必管用,但只要自己心里觉得它管用,那就成。人嘛,旁的东西没什么好顾忌的,只要我心无碍,做起事来自然得心应手。甭管是拜祖宗还是拜神明,老实说都是这个理儿。

所以当杨冲得知杨喷潮居然将七奶奶偷偷埋下时,难免不可思议。

“嗨,说起来也挺让人寒心。”

刘菊花叹气道:“七奶奶多好的一个老太太,一百多岁的人,生前从没给儿女们找过什么麻烦,就是重病也没几次,临死还是个无疾而终,可算对得起杨喷潮他们一家啦!谁知道,他们为了省几个臭钱,居然连喜丧都不办?丧良心哪!”

杨冲目光注视着刘菊花,歪着头,将这番话听入耳中,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刘菊花好像是刘桂花的亲姊妹吧?为什么跟我一个外人大吐苦水,指责她妹妹?照规矩,不是应该为亲者讳么?这也太反常。

忽然,杨冲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最近县里不是正推行平坟运动么?”

刘菊花道:“是啊,咋地?”

杨冲道:“那喷潮叔干嘛白费力气埋七奶奶的尸体,早晚被发现坟头,不是还得去火化?”

刘菊花轻笑道:“嗨,你以为七奶奶的坟头好找么?杨喷潮把她埋到小丘山东面的乱葬岗去啦!县里平坟运动再厉害,不也管不到乱葬岗么!”

这下杨冲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