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在“水线”当过兵的战士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我军旅人生的第一个正步是在一个开阔的沙地里踢出去的,那片沙地是那么无际无涯,让我真有种踢出去收不回来的感觉。”

真的,我们驻守的这片戈壁太辽阔了,到处都是风走过的痕迹,放眼望去,常常让人仿佛又回到荒蛮的远古时代。每当陷于这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中,总是哗哗的河水声将我唤醒。

一听到河水声,我荒漠般的心情就会变得温润起来。每次我都会禁不住想,这片戈壁幸亏有了这条河,就像我的生命里幸亏有了景的爱情。

如果没有这条河,这片茫茫戈壁该是怎样的空旷和死寂;要是没有景的爱情,我的青春又将是何等的荒凉和寂寞?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就替这片戈壁和自己感到庆幸。

这段日子,我感觉自己被浓情厚爱包围着,可当我伸手去揽时,兜不住半缕清风;这段日子,我感觉自己很幸福,张开双手去抓,却抓不住一丝半缕。

我感觉自己离爱很近又飘渺的遥不可及。日子,就在我们的感情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中流逝;岁月,就在我患得患失的怅惘中更迭。

不知不觉,到了年底。我们在年终考核中再次拔得头筹。我们的四百米障碍、五公里越野以及在大漠中巧妙利用地形地物的战术动作,让全支队的官兵望尘莫及。我们执勤点因此荣立集体三等功。

立功的喜悦还未褪去,昌马河哨所就抹上了浓浓的离愁别绪。柱子年底就要退伍了。一进入十一月,他就有点魂不守舍。他再次变得闷闷不乐沉默寡言,经常不顾大漠刺骨的寒风一个人到河边呆坐很久。他砸冰时更卖力了。

一天,我在河边陪他坐了很久,他的目光越过河水遥望着远方,一边苦笑一边摇着头,像喃喃自语似地对我说:“小宇,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我曾不至一次想逃离这个地方,也曾不至一次地想,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我将是怎样激动怎样开怀大笑。可真要离开了,却发觉我早已把自己植进了这片戈壁,埋得很深,每挪动一下都感到伤筋断骨般地疼痛。”

我不知道如何劝他,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能和无奈。最后,我小心翼翼地对他说:“班长,不论在什么地方,我相信你一定会过得很好,一定!”

“是啊,一定!”他抓起一块冰用力地扔在河里,“无论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我都会努力地,我绝不会给咱哨所丢脸。绝—不—会!”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有些哽咽有点咬牙切齿。话还没说完,就把头埋在膝盖上歇斯底里地哭了。他边哭边说:“可我真的想留下来啊,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想留下来啊!”

他还不至一次地对我说:“很遗憾哪,还没来的及见咱们家的景到底长什么样,就要离开了。遗憾呢!”每次他都举起双臂,做仰天长叹状。

“见不到说不定是一件幸事,抱着一份缺憾也抱着一份幻想。如果真见了,要是个丑八怪岂不失望至极!”

“混小子,你以为我是认为景漂亮才想见她的吗?不是的,不关相貌,只是单纯地想见她而见她。想知道那么有才情的女孩儿,到底长什么样?你这家伙,也没什么特别嘛,俗人一个,以貌取人。况且,你怎么知道景就一定不漂亮?”

“才女必丑吗!”

“什么狗屁逻辑!”他不屑一顾,“就算不漂亮又怎么了?小子,你记住,善良并懂得生活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女人。景在我心目中,真是美若天仙,这跟她的相貌无关。小子,你一定要珍惜啊,你不知道你傻小子碰上了一个人间精品,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他拍着我的肩叮嘱道。

为不让柱子带着遗憾离开部队,我打破了我和景之间不是约定的约定,率先向她索要照片。

经过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我终于在照片上目睹了自己所爱的人的芳容。看过照片之后,我内心的自卑再次被勾起。与她相比,我真的很“蛤蟆”。

看了景的照片,我们三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又看,似乎怎形容都不能恰如其分地描述她的美丽。

诗锦的照片不是从照相馆里照出来的艺术照,而是几张很自然很随意的生活照。她不是华贵的牡丹,也不是娇艳的玫瑰,她是空谷幽兰,脱俗、高雅、娴静、娇弱、我见犹怜。

看她的照片,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帧装饰淡雅的风景画,也会想到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从照片上看,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幅淡雅的风景画或一首充满意境的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