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毓秀郡主一走,媳妇子笑着说了句“我们家郡主就是这么个性子”,然后领着商琴去换衣裳鞋袜,试探着问了句“你为何不谢家姑娘身边当差”,听商琴说了句不籍上,便不言语了。

虽则商琴不似媳妇们原以为是个大家闺秀,但到底靖王府教养,商琴年纪又算得上小,模样又温婉,于是媳妇们也客气待她,请她泡了热水澡换了衣裳喝了姜茶,便对她道:“外头雨小了许多,大多数姑娘都递帖子说不来了。你们谢家姑娘跟着你们谢家二奶奶来了,我领着你去见见?”

商琴听那“你们谢家”四个字十分刺耳,料到谢大奶奶为冉瑞成事无心过来,笑道:“多谢嫂子,只是我原跟谢家姑娘们不曾谋面。见了也尴尬,不如嫂子领着我去见翠环阁封太太还有我姑姑去吧。”

那媳妇有些为难道:“姑娘不知,郡主生了左性子,原是不肯办这茶会。王妃苦口婆心劝说她许久,她才勉强答应。这么着昨日她去了城外庄子里住,今日一早才慢慢赶回来,许多事尚未来得及布置,今日来姑娘虽少,但也不能没了礼数不是。”

商琴听这媳妇啰啰嗦嗦,心知她怕麻烦,想图省事将自己一并送到谢家那边,于是笑道:“想来是我耽误嫂子功夫,对不住很。只是不见姑姑,又怕姑姑担心,要不,嫂子当什么差,我先随着你去,等嫂子忙完了,咱们再一起去王妃那。嫂子一看便是王妃、郡主手上干将,想来没一会子就要跟王妃、郡主复命吧。”

是人都爱听好话,这媳妇既然被指派过来照料商琴这管家之女,原就是个可有可无人物,此时听商琴吹捧了她两句,心里得意,有意叹道:“论理该将姑娘立时送过去,可惜我这劳碌命……”叹息着,领着商琴出去,横七竖八地找了许多闲事,一会子见了个小丫头,催着问今日下冰雹可伤着花园里梅花鹿没有,念叨一声阿弥陀佛,又关怀起今年北边庄子里收成起来;一会子见到个婆子,又说天冷,该多熬一些姜汤,继而冲着皇宫那边一拜,面色凝重地说这个天不知宫里太后身上怎样……总之,据商琴所见,不独靖王府事,就连天下事,都跟这媳妇有两分瓜葛,就好似这媳妇一个过问不周,华家江山就要丢掉半壁。问了姓名,知道这媳妇夫家姓乔,商琴就满嘴乔嫂子喊着,从茶房到门厅,没有不跟着这媳妇去,原本一心要去见商大姑,此时见乔嫂子嘴大心热,乐得跟她听热闹。

乔嫂子原因商琴身份有些怠慢之心,转了小半个时辰,不由地就生出一些亲近之意,嘴里不似早先客套地喊姑娘,也喊她琴儿,带着商琴去厨房里拿了点心、茶水吃过,又领着她出来,对她说:“今儿个姑娘有福了,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神龟去。”

“神龟不是送到皇宫里去了吗?”商琴手腕上提着乔嫂子塞给她盘子大柳条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茶会中要用榛子、松子、瓜子、肉干、樱桃,因今日下雨,来人少,准备好东西多出许多来,于是乔嫂子就仗着她不知从哪里来两分体面拿了一篮子叫商琴提着吃。

乔嫂子笑道:“你有所不知,抓到神龟有三只,献给宫里一只,送给定南老王爷一只,家里还留着一只。”伸手从商琴挽着篮子里抓了一把松子,嗑着松子,随口将皮吐到穿墙游廊外,“我就喜欢你这样性子,不矜不傲,模样又好。”

“看乔嫂子说,我这模样,勉强中下罢了。”商琴说着话,冷不丁见前头过来一队人,微微偏开头回避,眸子垂着,竟见是那队人里,有一个眼熟,就是穿着一身水蓝袍子,行动间,比一众世家子弟都显得贵气、倜傥薛燕卿了。

乔嫂子偷了半日闲,此时忙挡商琴前面。

“乔嫂子又偷懒,这是谁家姑娘?”领头金冠锦衣公子也不过十三四岁,伸手商琴提着篮子里抓了把松子,分给身后人。

商琴将提着篮子向前送了送。

“是谢家。世子爷赶紧去前头亭子里吧,这边两边通风,风太大了一些。”乔嫂子唯恐显得自己太悠闲,不敢说商琴是个可陪伴可不陪伴管家之女,无中生有道:“太太叫我领着姑娘来看神龟,世子爷也是才看过?”

靖王府世子华三思笑道:“我们看,你们也看,若是看杀了那神龟……”

“世子爷,这话说不得!”跟着华三思人忙打断华三思话。

“若是看死了神龟,就赖你!”华三思与毓秀郡主一样生了个怪脾气,手指忽地一指,指着商琴鼻子将那十分不吉利话说完。

商琴不敢多说多动,于是呆呆地愣住。

雪艳伸手将华三思手拉回来,笑道:“世子爷别吓着谢姑娘了。谢姑娘怎不跟其他姑娘一处玩?”

“看她这身上花红柳绿,定是被毓秀姐姐撵出来了。”靖郡王尚武,旁人华三思这年纪早懂得人事了,偏华三思一心习武,如今于那男女□上还不通,哪里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于是那打人脸话脱口就说出来了。

跟着华三思子弟虽风流,到底有些风度,于是三三两两推着华三思,“走,世子爷,咱们去前头叫人将禽鸟扔出来比试箭法去。”

华三思也不多停留,被人推着就走了。

雪艳走了两步,又回来商琴篮子里抓了一小把瓜子,低声道:“世子心直嘴,你心里莫介意。”说完,便又步伐优雅流畅地跟着华三思去了。

“啧啧,这位公子好相貌,不知是谁家。”乔嫂子一直打量着雪艳身影,等人走远了,长出一口气,拉着商琴向前走。

商琴嗑着松子,笑道:“世子爷跟郡主长得真像。”

乔嫂子唏嘘道:“你不知为了生他王妃受了多少苦,世子爷只比郡主小一岁。据太医说,就为了世子一个,至少夭了王妃二十年寿命。”

商琴会意,心知这是靖王妃连死两个儿子,没等才生下毓秀郡主身子保养好,又生了华三思缘故,叹道:“这可真真是巧了,毓秀郡主不爱花红柳绿、金银珠翠,偏我是做那一行买卖。”

“哪一行?你也会做买卖?”乔嫂子问。

“嫂子看我头上戴,都是我自己画。后儿个我也替嫂子画一个,叫翠环阁打出来,送到嫂子门上。今儿个带了一个过来,娘亲交代说要送给王妃,可我又见到王妃,就送给嫂子吧。”

“使不得使不得。好巧手,竟然会这个,难怪我看你这打扮这样好。”乔嫂子细细去看商琴头上海棠簪子,嘴里赞叹不绝,手上接过商琴递来鹤鹿同春鎏金簪子,因白得人送东西喜笑颜开,“这哪里使得?若你一定送来,千万叫人送后门上我家里去,不然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好。”商琴靠乔嫂子身上,仰头冲乔嫂子一笑,认定这媳妇靖王府里必定有什么特殊地方,不然嘴碎又爱躲懒又贪心,怎能一身打扮十分体面又能跟毓秀郡主、世子爷都说上两句话。

乔嫂子携着商琴手,笑道:“你既然是做这买卖,我教给你一个巧宗。别去王妃、郡主面前碰一鼻子灰,过两天跟着我去替王妃给隔壁定南老太妃请安,你跟着我同去。太妃虽年纪大了,但她精神头足很,打扮得比王妃还鲜亮,又爱送小辈这些东西。你过去了,好好跟老人家说说好话。她喜欢了,日后再要那些东西,都只管跟你要。”

“嫂子跟定南太妃相熟?贸然上门,未免太冒失了。”商琴听乔嫂子轻飘飘话,疑心她是有意装大头,定南老太妃夫君尚,儿子孝顺、孙子出息,与太后一对老妯娌又十分和气,怎会是一个媳妇子想领着人见就能见到?

乔嫂子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我虽是这府上人,根子却定南府上,我爹娘都那边呢。老太妃早几年就不管事,她素日里见不是谁家闺秀,都是有名绣娘、女先生,从早到晚取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