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什么也没带,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既然已决定与她一刀两断,她就不会再要她的东西。

林潭见了也没说什么,送她到闵府外,并未送她进去。

宛娘毫不犹豫地走了,林潭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走入那座她待了三年的府邸,一直看着府门合上,她们被一堵轻飘飘的门隔开,却如阴阳相隔。

她眼中的亮光一点点沉寂下来,黯淡得仿佛整个生命都在这一刻熄灭。

宛娘走入府中,她对这里并不太熟,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待在自己的房中。

闵世杰安坐在厅中,见她进来,抬了抬眼,道:“弹一曲来听。”

厅中设了香炉、古琴。宛娘走过去,跪坐在琴前,素手轻拨,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琴曲易奏,知己难求。

三年来,闵世杰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女子。

美,美得堪称举世无双,姿容卓绝,媚意透骨。闵世杰知道她美,如此美色,是个男人都无法阻挡。放着如此绝色,林潭竟然没有下口,闵世杰倒没有取笑他。他不是君子,但也没坏成畜牲,这世间总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珍贵情意。

于是,闵世杰就试图从她身上寻找除了美色之外,还有什么。

一曲尽,琴音灭。宛娘将手指搭在琴弦上,垂着眼眸,静静地坐在那里。

美色与钱财一样,皆是怀璧之罪。红颜祸水,不外如是。

“林潭,他也精通音律,你们可曾琴瑟相和?”闵世杰问道。

宛娘没有动,眼睛仍然是垂着,看着她身前的古琴,回道:“三年前曾有过。”

“哦。”闵世杰点了点头,看到宛娘这样,他想到了什么,含着点笑意,问道:“你是怨他?”

宛娘不语。

闵世杰没有动气,继续问道:“他是个坏人么?”

宛娘依旧沉默。

闵世杰如在自语:“修路造桥,惠及乡邻,恤寡矜孤,敬老怀幼,可谓一派赤诚。可他是个好人么?行贿敛财,枉顾律法,狡猾奸邪,胆大包天。”

宛娘终于抬起头。闵世杰却不理她了,站起身来叹道:“谁能为所欲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也不知是叹自己,还是叹林潭。

这是三年来,闵世杰第一次与她说的那么多。宛娘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有如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什么都看不清。

兵卒到林府时,林潭身着布衣,安然地坐在堂上。她身前的案上摆了古瑟。

瑟有五十弦,乐声如流水,如南风。林潭闭目而奏,乐声不乱,悠然高阔。

兵卒面面相觑,不由守在门口。

尾音安然落下,林潭睁开眼,看到他们,直起身来:“我有嘉宾,鼓瑟友之。林某让诸位久候了。”

见她无反抗之意,兵卒也客气了些,未上枷锁,由她自己走了出去。

至郡衙,齐王、崔云姬、暮笙皆在。

三人在后衙见了林潭。

身为阶下囚,林潭甚是从容,依礼拜见,便坦然站着。

齐王点了点案几道:“你可知所犯何罪?”

林潭拱手道:“林某不知,望殿下明示。”

“乱政!”齐王道。

“何来乱政?林某是商人,从不谈国政,安分行商,起先是混口饭吃,后来能温饱了,便回馈乡邻,每年都出银钱赠予孤弱。去岁水灾,林某倾一己之力,竭力救灾。至于所做生意,在殿下与两位大人眼中,商贾是贱业,可少了商贾,百姓安得便利?有衣可穿,有粮果腹,有盐可食,我等功不可没。”林潭娓娓道来,毫不畏惧。

暮笙心中明白,想让林潭开口没那么容易,也不指望立即就能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因着宛娘是林潭婢子,崔云姬对她存了几分客气,但私不废公,何况林潭在那件事中也未必果真如宛娘所说的干净:“短短五年,你是如何聚起这大笔家财?盐属暴利,引人眼红,但据我所知,这五年中,不论官匪,都未曾与你为难,不知林爷你有什么本事,能得安生?”

当年赵成为了几口盐井,手上还沾了不少血,林潭却是平顺的很。

“运途好。”林潭看向崔云姬,目光像出鞘的宝剑,打量着崔云姬,“苍天厚爱,让林某稳稳当当就到现在。”

崔云姬嗤笑:“这话说出来,你也不脸红。”

林潭也是一笑,看向她的目光始终都是打量、探寻、思忖,朝她道:“林某出身微末,却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崔大人饱读诗书,不知是否认同这话?”

突然说起报恩,崔云姬与暮笙对视一眼,道:“无论高尚低微,为人的根本道理都是一样的。”

林潭一拱手:“那就好。”说罢,便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