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自临安一路往北,春洲喧鸟,芳甸杂英。越往北,草色越青嫩,如刚冒出嫩芽的新枝,一切都充满希望。

愈靠近京师,暮笙便愈忐忑不安,近乡情怯四字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燕京城外城外十里亭,柳树依依,桃花点点。阳春白日风在香,杂英缤纷,芬芳满鼻。暮笙翻身下马,素手稍稍用力,折下一段新柳。

三年前走的匆忙,无人折柳相送,她那时也是涩然、失望、内疚、不舍交杂在心,一出城便纵马飞奔,只能凭着一股劲,笔直地朝向远方,不敢回望故都。

现在回想起来,竟是记不起走的那年,柳色是否这般青青。

薄家仆役早已等在城外,遥遥看到暮笙一行人的身影便喜不自胜地小跑上前,待暮笙勒住缰绳,几人喜洋洋地上前做了个揖:“一听闻小姐要回京,薄叔便掐着手指算日子,约莫着就是这几日了,小的们日日天不亮就来城外等,终于等到小姐了。”

他口齿伶俐,说得真心实意,倒让暮笙散了不少的惆怅,坐在马上,笑着低头问道:“家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尤其是两年前,小姐晋升为上卿,连京兆对咱们府邸都关心了许多,寻常连个花子都见不着。”

听闻家中一切都好,暮笙更是舒心,紧了紧缰绳,朝城门走去。

进出城门皆有排查,暮笙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明,那士卒只看了一眼,就忙将身子弯的低低的,近乎垂到地上,口里恭敬得近乎谄媚:“小的见过上卿大人,上卿大人可算抵京了,这几日日日都有礼部的人来城外迎候大人。”

升任上卿之后,暮笙便一直在临安做她的郡守,平日里众人也多称她府君,她习惯了,这会儿见一个守门的士卒都这般诚惶诚恐地向她行礼,她显是有一些反应不过来的生疏,听到他下面的话语便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道:“那么,礼部的人呢?”

既是日日来等,怎么她回来的正日子反倒不见人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士卒憨然地挠了挠脑袋,伸着脖子朝城外看了看,道:“正是,今日那些大人们怎地不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便见远处跑来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暮笙,忙止住步子,急促的喘息着,狠狠咽了咽唾液,拱手赔礼道:“下官失仪了。下官礼部主事张元苟,拜见上卿大人。”

说罢一揖到地,行了个郑重的大礼。

“免礼。”

张元苟缓缓直起身,随着这一系列话语动作,他也缓了下来,不再喘喘簇簇的。

他来的突然,也甚是无礼,礼部迎候外放的大臣,应当早早侯在城外,而非大臣入城方急急忙忙地窜出个主事来应付,如此,还不如不迎候呢。故而,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既然礼部方面出了岔子,暮笙官位又比他高出十几阶,他应当主动坦诚缘由,获得谅解才是,不然遇上一个心胸狭隘的在心里记上一个怠慢之罪,那要如何?

张元苟却是只静静地立着,一声不吭地端着他的仪态。

难怪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五品主事,可见这位大人不是不会做人就是不会做官。暮笙暗自道,派了这么一位不会瞧眼色的来,可见礼部那头是出了大乱子了。

一路风尘,感到京城实则也是舟车劳顿,薄家赶了马车来接她,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上车去歪着,但因心中不踏实,仍是扶着马车回头问了一句:“张大人缘何匆匆地来!”

张元苟顿时一脸道德沦丧、痛心疾首,垂下头,羞愧道:“此等丑事本不该宣于口,只是上卿大人垂询……是我们尚书大人出事了,牵连了不少部里的大人,眼下礼部正是人心惶惶,”他顿了顿,想起眼前人的身份,又忙道:“陛下御下有方,只在前朝,未曾波及政事堂。”

他一面说着,一面面红耳赤,仿佛做了差点牵连到政事堂礼部的不法事是他做的一般。

礼部?暮笙思量起来,闵世杰一年前升任礼部右侍郎,正三品,可谓官运亨通。两年那一场几乎将江南盐政翻过来的纠察,除了证明盐政的污秽不堪,还证明了闵世杰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廉,但暮笙因那会儿几个不能解答的疑问而觉得闵世杰并非如他面上那般从容清正。

那么,这回礼部的事同他有没有关系?

暮笙想得入神,耳旁突然便传来张元苟如梦初醒般的声音:“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上卿大人,陛下口谕,召您明日觐见!”

一句话,顿时使得暮笙如被火烤,如浸冰水,说不出是冷是热,说不出是喜是悲。

郡守述职是以大考的形式,大考由吏部主持,考两项,一考能力,临民之务做得是否娴熟恰当,一考勤奋,一郡事物是否皆了然于心,是否事必躬亲。大考就定在三日之后,考完,便会得皇帝接见。陛下政务繁忙,自不会一个一个地见,通常是一批一批地见。

暮笙本以为她也会在大考之后再得陛下召见,不想,朝见之日竟来的这样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