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沈会长亲自延请,我却仍不解戚先生为何肯屈尊来此授课?”

卢长安此一问却不唐突,只因医者多看不起药商,觉得贩药之徒,唯利以逐,又时有昧良心的药商以次充好,害人性命,是故鲜有医者与药商来往。忍冬阁作为北方十三郡医者汇聚之地,戚寒水又是二堂主之一,竟肯屈尊降贵来此教小儿读书,怎不教卢长安好奇。

“我从未觉得大夫比药商高贵到哪里去,有时药商反而比大夫更知药性药理,忍冬阁那帮老家伙故步自封惯了,我却反而瞧不上他们。”戚寒水终于不似方才那般冷淡,眸子里带了丝丝冷然之意。

这话却是卢长安第一次听别人说起,不仅与时下众人的想法迥异,还多出些叛逆骇俗的况味,只这说法却与他的看法不谋而合了:“药物习性、产地、炮制和药性强弱、药质优劣,都是一个药商最为看重的,药商整日与药材打交道,那药材手一摸,鼻子一闻,舌头一舔,这药是好是坏心中就已知道了,确比一些大夫要了解些。”

戚寒水难得与人投机,也起了兴致:“这世上还有照着书治病的大夫,病患来了他只号脉,判断脉象,然后观人面色,确定了病症,然后呢?翻着医书找方子,照着前人的方子全抄下来。且不说古书上先人之言是否正确,患者和患者的病症还千差万别,哪能大体症状对了就全开一样的药,这不是误人子弟?”

“正是!”卢长安欺身上前:“这样的大夫识药辨药全从整篇方子里得来的,若单拿出一味药,他们怕是不会用,更不知不需大方剂,只一味药就能治大病的道理。”

戚寒水听得卢长安“一味药”的理论,眼中得色一闪而过,卖了个关子:“卢院猜我那闻名天下的伤药‘金刚散’是什么配的?”

“怕是至多不过三味药?”

戚寒水伸出两根手指:“只两味药,却止血生肌再好用不过。”

两人聊得正投机,旁边的裘宝嘉却忍不住提醒:“院长,戚先生该上课去了。”

卢院长尚不尽兴,却也只得放戚寒水去上课。戚寒水本想糊弄两节课便退了,如今竟颇有久逢知己之意,于是上课也用心起来。

堂里学生们早已坐好了,他既然讲的是医道,难免要从医道根本讲起,问众生:“谁是班里成绩居首的?”

学神顾长亭缓缓起身一礼,道:“学生顾长亭。”

戚寒水点点头,问道:“你说说何谓人之脉?”

顾长亭一愣,启香堂从未讲授医道,他也不过是自己看书略知而已,只得道:“学生才疏学浅,只知脉搏乃是元气之行迹,有阴阳虚实之分,可断人病状。”

这回答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满分回答,戚寒水很满意,挥手让他坐下,又问:“班里末位是谁?”

相思期期艾艾站起来,脸皱得苦瓜一般,她可没有顾长亭的领悟力,如果让她回答什么是脉,她这个前世学习西方医学的人只会说——脉就是血液经由心脏的左心室收缩而挤压流入主动脉,随即传递到全身动脉,因动脉为富有弹性的结缔组织与肌肉所形成管路,当大量血液进入动脉将使动脉压力变大而使管径扩张,在体表较浅处动脉即可感受到此扩张,即所谓的脉搏……

只是不知道戚先生有没有高血压的毛病,会不会让她气仰壳。

“你说说什么是滑脉?”

相思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寻关于“滑脉”这个东西的信息,却一无所获,只得支支吾吾道:“滑脉……就是很滑……的脉。”

戚寒水并没有高血压的毛病,所以没被气昏头,他只是摇着头道:“怪不得你是班里末位。”

这怪不得相思,她前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学的又是时常需要开膛破肚看器官的西医,对于中医所讲的“气”、“形”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没有概念。

戚寒水不再提问,开始中规中矩地讲起《中医入门基础》系列课程,相思听得云里雾里,但想起魏老太爷的鸡毛掸子,只得强打精神听着。与她不同,旁边的顾长亭听得十分认真,眼神晶亮,学渣和学神果然是不同的。

眨眼一上午便过去了,戚寒水要讲的都已讲完,便是回答学生提问的环节,班里有个叫秦玉成的,正是那日寿宴上吐白沫的秦老太爷之孙,他对戚寒水莫名崇拜,举手提问:“先生,忍冬阁是什么样的,那里的大夫都和您一样医术高明吗?”

“忍冬阁啊,”戚寒水一顿,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道:“也没什么特别,人比别处多些,掉书袋老学究比别处更古板些,只我们阁主确是世所罕见心怀大爱且医术高明的大夫。”

“忍冬阁阁主的医术要是真那么高明,为什么自己亲儿子的病却治不好?”一个学生小声躲在别人后头问道。

戚寒水并不气恼,略略惆怅:“药石之力终究有限,若你心脉上长了个东西,用再多的药,也不能将那东西除去,所以说医者并非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