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思之前已说过要条件好些的库房,但显然邱掌柜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俭省惯了的老邱同志心里,既然不过是存放三五天便要拿走,只要放得下就好,白花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这库房四处墙壁都有些反水,地上也不干爽,显然是不能用的,多亏崔锦城对韶州府熟悉,又找了个合用的库房赁下。

回了铺子,邱掌柜却不在,等了好半晌,才见邱掌柜带了个干瘦的老头回来。此时邱掌柜尚不知那库房出了差错,引着老头来见相思,道:“少东家,这是城北货运行的李掌柜,早上才和他谈了租车的事,价格也公道,所以带来和少东家签契的。”

相思今日看了那库房,决定好好和邱掌柜谈一谈,但眼下有外人在,便不好驳了他的脸面,请二人坐下后,道:“我这次有四万斤的龟甲要运回云州府去,李掌柜估摸一下要用多少辆车?”

李掌柜常年和精明的商人打交道,人也油滑得很,先前与邱掌柜交谈之中,也把这事摸了个底儿掉,当下回道:“一辆马车顶多能装四百多斤,约莫需要一百辆马车才够用。”

这李掌柜不过见相思少不更事,那邱掌柜又是个怂包,所以才敢撒这大谎,硬是多报了三十多辆的数目,心中窃喜,觉得这单买卖定是要大赚一笔的。

他哪里知道相思早已打听过,普通运货物的马车怎么也能装六百多斤,如今相思听了这话,心中恼火,却还想看看李掌柜能缺德到什么程度,便问道:“李掌柜的马车是多大的?”

李掌柜见相思未起疑心,不禁更加得意:“我们行里的马车在韶州府里是排得上名儿的,长四宽三,车轮都加固过,运货最为适宜,价钱也公道,若是从这里发往云州府去,一辆车二两银子,吃用住全都无需管。”

邱掌柜现在已被李掌柜哄得不知里外,听了这话也帮腔:“韶州府里确实再寻不到这般合适的货运行了,若是少东家觉得适用,一会儿咱们就把契签了。”

那李掌柜一听,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书出来,也催促道:“契书我已准备好了,魏小老板只消在上面签个字,我们行里的马车随用随到,你们这货也着急运走,除了我的行,只怕别处也找不到能一下派出百辆车的货运行来。”

相思却轻轻按下那张契书,一瞬不瞬盯着李掌柜:“谁说我们着急运货了?”

李掌柜看了邱掌柜一眼,讪讪一笑,道:“谁收了药不着急运走呢?”

邱掌柜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不再说话。

见相思也不签契书,也不说不签,一时李掌柜也摸不着头绪,只以为相思头一次贩药,心下没个主意,把那契书重新送到相思眼前,催促道:“魏小老板签了契书,我也好回去整顿车队,不然怕是要耽误行程的。”

相思一哂,却问:“李掌柜方才说那马车长四宽三,却只能装四百斤货物,这是什么道理?”

李掌柜一愣,再是一惊,被相思这一问问住了,却想着相思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有什么可怕的,定了定神,道:“这么大的马车都是装四百多斤货物的,这可不是我诳骗小老板你。”

“我怎么听说这么大的马车能装六百斤货呢?”相思幽幽道。

李掌柜一时语塞,脸色也难看起来,却嘴硬道:“那是草药类的轻货,龟甲这般重,是装不了那么些的。”

相思险些气笑了,这就相当于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沉一样的问题,看她年纪小也不能这样糊弄吧?

“轻货比重货还难装,封车也要费些力气,若同是六百斤,应是龟甲好装些,李掌柜的道理我的确是听不懂。”

李掌柜本以为这单生意是到嘴的肥肉,见相思又是个文静客气的漂亮少年,哪里想到她会这般难缠,眼见是糊弄不了了,便也认栽:“先前是我算错了,我们行里的马车也能装六百斤的,怕只怕车重要耽误赶路的。”

相思摇摇头,道:“不必了。”

李掌柜一愣:“不用装六百斤,只装四百斤?”

相思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不用你们货行的马车了。”

李掌柜灰头土脸出了药铺,等在门外货行的伙计忙迎上来问:“怎样?这买卖可谈成了?”

李掌柜啐了一口,脸拉得老长:“这家的小老板也忒不是个东西!做买卖大面过得去,一起发财才对,他却一点也不肯让!”

那货行伙计心想,您老给的那些条件分明是要吃人家的肉一般,但凡是个有主意的,谁肯用呢?嘴上却说:“不成就不成,咱们货行也不差这一单买卖!”

*

打发走了李掌柜,冯小甲和崔锦城十分识趣儿地退了出去,老邱同志的脸色也灰败起来:“少……少东家,这事儿的确是我办得没有打算了。”

相思给老邱同志倒了杯茶,和颜悦色,道:“您与我父亲是同辈,我也唤您一声邱叔叔。”

邱掌柜慌忙推拒,相思却道:“我是晚辈,有些事我说总归是不合适,但眼下确实这事又不得不说。”

邱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少东家你说。”

“我昨儿让邱叔叔去寻个库房,说没说要条件好些的库房?”

“说了是说了,只是……龟甲只放三五天,放哪里不成……何必多花许多冤枉钱。”

这也怪不得邱掌柜,他来韶州府数年,药铺入不敷出,便只能从开销上俭省,更是把俭省作为行事第一原则,所以纵然听相思那般说还是舍不得多花钱租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