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自小和顾长亭他们一起长大,且又两世为人,所以十分缺少小女儿的旖旎心思,只是自遇上了这温云卿后,竟变得畏首畏尾,像个思春的大姑娘!愤愤哼了一声,相思转身就往屋子走,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想看就去看,他还能吃了你不成!”色厉内荏的某人嘟囔了一句。

走到房门前,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没有敲门,只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滑了进去,哪里还有前一刻的嚣张威风之气?

屋内门窗紧闭,秋末的天气已生了火盆,相思怕风进了屋内,忙把门关严,这才看向床那边。

似是担心温云卿被外面惊扰,床前的纱帘尽数放下,从窗上映入的天光复射在素白纱帘上,荡出重重叠叠的幔影。屋里很静,静得相思连呼吸都要小心些。

她往床边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坐在床前的春凳上,看向纱幔内,并没有看到温云卿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堆叠着的锦被。相思坐了一会儿,也并未去掀帘子,只因屋内寂静非常,便能听见帘子里面温云卿清浅的呼吸声。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安心。

原本,不过是想进来看一眼就走,可是看了许多眼,却还是不曾走。相思双手抱住膝盖,蜷缩在狭窄的春凳上,直到屋内光线一点一点暗下来,变得漆黑一片,她还没走。

温云卿其实醒了许久,她在纱幔外面看他时,他也在里面看她,只是一直不曾开口,他已没几日可活,开口能说什么呢?不过徒增她的烦恼和无措罢了,反倒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

直到夜色如墨,相思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依旧如来时一般轻手轻脚往外走,偏这时听见门外王中道和戚寒水说话的声音,相思脑子进水一般,竟想也不想就躲到了床幔后面,等躲进去,她才反应过来,恼火地想:都怪王中道像个老妈子一样护着温云卿,她见了就本能想跑,这下可怎么办……

她正这般想着,便听门响了一声,接着屋内亮了起来。

王中道端着温度适宜的药碗掀开纱幔,轻声唤道:“云卿起来喝药。”

男子缓缓睁开双眼,温和清润的眸子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缓缓起身,喝了药。

戚寒水也顾不得其他,更不管王中道在场,满脸忧色地看着温云卿:“我之前提过,你的病可以靠手术治好的……”

“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王中道愤然打断。

戚寒水瞪他一眼:“若有别的机会,我也不会提这个险之又险的法子,你固步自封,不肯抬头看看别处,便也要云卿没有别的选择吗?”

王中道恨恨把药碗掼在桌儿上,骂道:“你之前尚且有很多紧要的地方不知怎么处理,剁了几只鸡就顿悟了不成!你要疯就疯你的去,别在我们面前再提什么手术!”

戚寒水也怒火攻心,多年来积攒的不满一下子爆发出来:“我既然提了,自然有解决的办法!我知道你青白堂素来傲骨,看不上我们这些外伤的医家,但到底事关云卿性命,你能不能暂时抛了那些偏见!”

王中道正要反驳,却被温云卿打断:

“两位叔叔不要吵了,手术我不会做,生死有命,不用徒劳争了。”

戚寒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有些红:“你这孩子……有法子当然要试试,万一成功了呢!”

满脸病容的青年靠在床边,平静地看着戚寒水,淡淡道:“我真的不想争了。”

他微微垂着眼睛,神色平静无波:“你们不用再劝我,我的寿数本就难长,拖了这么些年,也是运气使然,已不亏了。”

王中道见他全然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心下大恸难忍:“你这孩子!到底是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送你走不成!”

“往日遇到沉疴难治的病人,你也常开导‘豁达看透’之言,如今到了我身上,你怎么就这么看不开……”

王中道忽然开口:“那些多是年岁已大的人,与你如何能相同?你这么年轻,这么些年被病痛折磨,哪里有什么快乐可言!你尚没有成亲,没有妻子,死后自然无血脉留于世,以后清明祭扫,也没有人给你烧纸筑墓!我只想想就觉得可怜!”

温云卿似是没想到王中道会这么说,微微一愣,随即释然,笑道:“我虽无血脉存世,到底还有几个亲传的徒弟,却也不指望清明洒扫时他们为我填土烧纸,死了不过一抔黄土,还想这些做什么?”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避世离俗的意味,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却已看破红尘世事。

戚寒水心中荒凉,再说不出话,疾步出了门去。王中道搜肠刮肚亦找不到有力的词句可用,终是目露恳求之色:“云卿,至少……你不要放弃得这般早,总会有法子的。”

似也是为了让王中道宽心,温云卿轻轻点了点头。

王中道出去后,屋内寂静,温云卿见藏在床后的相思没有要现身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下床,他的身子很虚,要扶着床栏才能勉强稳住身形,走到床后,就看到小小的少女像壁虎一般紧紧贴在墙上,双眼瞪得滚圆,正赧然可怜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