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挡住的正是八戒劈下的九齿钉耙,他满脸痛苦得很,面部开始扭曲变化,逐渐长出那招风猪耳和猪鼻来,尖锐兽牙暴突,握着那钉耙的手指逐渐变短增粗,皮肤变得粗糙无比,长满了鬃毛,身形也不断膨胀开来,脊背弓起,撑破了身上衣服——三藏皱着眉生怕自己中了什么幻术,但他的二徒弟确实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头猪,身上还披着撕烂的衣服,钉耙扔在地上,浑身鬃毛,眼瞳血红,獠牙雪亮,刨着蹄子意欲冲向他。

而在八戒身后,卷帘也是变回先前那流沙河水妖模样,明晃晃的九个骷髅,红发冲天,面色阴沉得很,一言不发,唯有小白龙还在苦苦挣扎,他双腿已是化为蜿蜒龙形,上半身依旧是人类模样,凭着自身一口龙息抵挡那奇异香味:“……师傅这香……香……摄妖之香……”他毕竟只是真身下凡,不同八戒卷帘下凡入过轮回之道,肉身成妖,对这摄妖香毫无半点抵抗之力,硬生生变回猪妖和水妖原形,如今小白龙体内妖怪修为与昔日龙族修为相互抗衡,使得他变成了半人半龙模样。

三藏匆匆扫了眼自己那三个半点也不中用的弟子,突然心生一个法子,虽然要委屈他们点,但总好过自己击退那些成妖化鬼的士兵时,还有身后袭击他者。他从袖内掏出了那金箍,那金箍迎风而大,小白龙半是挣扎半是迷茫地看着他的师傅,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只见三藏身形敏捷了,避开了那头猪的冲撞,猪收势不住,直直冲向士兵堆中,倒是方便了他,而卷帘双手环胸,侧立在一旁,似在观察他一举一动,三藏暂先将他忽略过去,喝令那小白龙起身,小白龙无比乖巧地抬起了身,看着三藏将那金箍从他脖颈处套了进去,过了肩膀,随后在腰部紧紧铐住,那妖化竟是停住了,小白龙艰难无比地甩着自己硕长无比的下尾,和尾巴上的四只爪子——少了的两只恰好在腰部被金箍铐住之处,不习惯的很,他双手撑着地,听着三藏命令,甩着龙身将练武场一片清扫开来。不少士兵纷纷被掼了飞出,唯有八戒原身精壮强悍的很,腿上精肉毕显,跟龙尾正面对抗。小白龙意欲用龙爪去钳那呆子,又怕自己爪子锋利,二师兄变回人形后,脸上伤痕可怖,少不了要跟他厮打一番,正踌躇时,三藏喝道:“卷住他!”

小白龙脑内恍如开天辟地灵光一闪,智商终于挤上了线,连忙将他二师兄团团困住,龙尾一直蜷曲到自己身边,四只爪子凑着他的脸以表示威吓。这厢猪妖终于安静片刻,那边看足了好戏的水妖终于提着半月禅杖上场,而那些士兵们捡着断肢残骸,又朝三藏走来。三藏也是看到了他身后先前小白龙说是燃着出征香的香炉,呈八足兽形,通体金色,随后又很快被水妖身形遮住,他正欲先绕过水妖,取道劈了香炉,却见一手,五指素白纤细,捧了一掌心胭脂色粉末,往那香炉里落下。

那手的主人立在了香炉身后,抬手以袖掩唇,双眼弯弯如新月,望着三藏却是一片寒意,而三藏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分给她了,那粉末一落入香炉内,胭脂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浓郁的味道,一时竟恍然站在桃花树下般,满目皆为绵软之色,花瓣纷叠,从身周洒落,剐在了脸上生疼。侍香玉女的声音由远而近,又如在他耳边娇声说道:“师傅果然佛力高深,这摄妖香,乃妖怪内丹配合妾身血肉研磨而成,几粒便可将凡人变妖,一撮可将法力高超的妖怪压回原形,非法力高深者不可维持原形,非九千年之物不可解,却还是奈何不了师傅,师傅真是可怕哩,逼得妾身不得不放了一捧,师傅嗅之如何?”

三藏隐隐绰绰看到水妖持着半月禅杖朝他打来,耳畔尽是那侍香玉女娇笑个不停,心中恶烦,恍惚见那半空中密密麻麻桃花,落到了他手臂上,像是长了层鳞片一般,鳞片下又有胭脂色气味渗出,引得那些士兵层层将他围在了中央,更有宝象国宫殿内侍女太监大臣们,皆化了妖怪,朝他扑了过来。他身周皆是敌人,双目却看不清来敌方向,口中默念心经,闭了眼,只靠听那娇笑掩盖住的风声辨敌,实属不大容易,这禅杖四面八方挥舞,也不知打到了甚么凡人,击退了甚么妖怪,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蓦的戛然而止,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侍香玉女的惊呼声,和东西落地并重物被击破声音。

那侍香玉女正安安稳稳站立在她的香炉旁,坐观好戏时,冷不防背上猛遭一击,她毕竟乃凡人身躯,那一棒打的她口内腥甜,背部如断裂般疼痛难忍,扑倒在了香炉上,连着香炉一起摔倒在地,只见一脚踩在了香炉之上,抬头便望见一猴子,穿着衲衣,右手持着金箍棒指向她,左手提了一个篮子,神色冰冷,眼底杀意十足。侍香玉女的手已是滑入袖子内,握了剩余的半包摄妖香,装着惊恐无比的模样,抬手掩着嘴唇,却是一口咬破了自己手指,粘着那摄妖香,一把洒向猴子。

猴子被洒了个正着,猴毛上还粘了不少粉末,他吸了吸鼻子,侍香玉女冷笑一声,心想那猴子粗野鄙陋,不认得她摄妖香,还要吸一吸,简直就是自己送命,可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猴子竟是什么事情也未有发生,只是鄙弃地将那些粉末抖落:“什么玩意儿,也敢朝你爷爷身上洒!”

他半点事情也无,而身上香味却浓郁的很,吸引着士兵们朝他扑过来,小白龙早已控制不住那头疯狂抽搐的野猪八戒,原身朝着他撒着蹄子便奔过来,猴子倒是双眼紧盯着那侍香玉女,猝不及防被野猪扑了一下,左手篮子远远砸出,他慌忙伸了金箍棒去提那篮子,却不料篮子稳稳当当落在了他棒子上,里面的蟠桃倾倒出来,摔在地上,被疯狂涌过来的士兵踩得稀烂,桃核也不知滚落到何处去。

猴子几乎是直直愣了片刻,他维持着伸棒提篮的动作,瞳仁一时放大涣散,忽然又眯成了针芒,双手紧握那金箍棒,一把甩开篮子,浑身妖气冲天,侍香玉女原本还未认出这突如其来闯过来打她的猴子是谁,如今感受到这分外熟悉的妖气,脸竟是瞬间白了。

“……齐……齐天大圣?!”她讷讷地喊出了那个名字,脸侧冷汗滑落,心中终于明白为何奈何不了那个猴子:她那摄妖香非九千年之物不可解,而天庭上九千年之物不多,王母所种蟠桃便是其中之一,寻常妖怪仙人又怎有食用那蟠桃的机遇,若是有,也只是三千年六千年之物,而眼前这猴子,这齐天大圣,当年吃了王母几乎所有的蟠桃,三千年六千年九千年在他肚子里混为一体,虽说有五百年之余,那蟠桃效力尽然依旧存在,挡住了她的摄妖香。侍香玉女心中如此认为,却不知猴子是得了杨戬赠予他的蟠桃,刚刚吃了入口,唇舌间还有那蟠桃汁液,她不知缘由,却还是存着侥幸,心想那些凡人落了香,还有那三个妖怪,只有一个猴子与和尚不着道,其余多半打死在一起,脸色又是平定下来。

猴子见她不急,心中便料自己师弟们定是着了道,一甩棒子便冲向了那殷红迷雾弥漫中心,身后那头呆子追赶不休,撒着蹄子,嗷嗷乱叫,他到哪儿,那呆子就跟到哪儿,猴子一头栽进烟雾,双眼如炬,先是看到了闭着双眼,手中禅杖仍是舞的虎虎生风的三藏,便喊了声师傅。那和尚睁了眼,毫无慌张神色,抬眼看向他,似乎在辨认什么,而后才一收禅杖,让他近了身。

三藏听的动静,睁眼看到了猴子,那猴子脸上带了焦灼,身后还跟了个追赶不休的二师弟,便收了禅杖,猴子站在了他身边,说话时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清甜气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瞬间想起了那侍香玉女所说九千年之物,问道:“你食了什么九千年之物?”

猴子茫然啊了一声,手中金箍棒不停,硬生生与那呆子两颗獠牙作对,随后才不确定似地说道:“……蟠桃?——九千年?呵,那二郎神真是有趣,爷爷以为是三千年,原来是九千年的果!爷爷只食了半个,其余一道带来给师傅!却被那个不知好歹的呆子扑倒摔在了地上踩烂了!”

那呆子在他棒子下怒吼了一声,獠牙上还带了口水,猴子一脸惨不忍睹,手中一抬,改用棒子去劈他的脑袋。而三藏那边对着小心翼翼试探他的卷帘,但这并不容易,士兵太监宫女们挤在一块,将卷帘簇拥来簇拥去,脚踩着脚,衣服拉扯着衣服,遇到坚硬之物便顺脚一踢,将那东西鼓溜溜地滚到三藏脚下。

三藏低头一看,却是个硕大光滑的桃核,手中禅杖一挑,便握住了它,虽果肉已净,但嗅之仍有神清气爽功效。他伸手在那果核上画了个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火苗便蹿了起来,随后又交给了猴子:“你用妖力聚火烧它。”猴子无奈,心知那和尚半点辅助旁村的活都不愿做,便扛了金箍棒,掌中凭空飘了那个桃核,催动自身妖力,顺脚又绊了下那头朝着三藏猛扑过去的呆子。三藏收回了那铐在小白龙腰上的金箍,与禅杖相击,金石撞触,嗡嗡作响,随着他一声阿弥陀佛,散了开去。

烟雾之外的侍香玉女如何也是想不到猴子竟然能燃起那九千年蟠桃桃核,桃核作烟生生逼退了她摄妖香,而三藏佛音震耳,佛意收心,佛经普度,将那众多化妖凡人剔除浅末妖力,重新生肉复骨,变回凡人。

她慌乱站起,衣裙发髻凌乱,见那烟雾退散,三藏一身金光不能直视,表情漠然,左手持杖,右手捻指,他身边昔日齐天大圣以妖火灼烧那桃核,一手不紧不慢地甩着棒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而身边那些被她变成妖怪的凡人终于清醒过来,茫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又是因为支撑不住这身体内巨大变化,昏厥过去,那皇后清醒过来时,恰好在她身旁,惊呼了一声,踉踉跄跄地揽住了她,侍香玉女心中烦躁的很,也不愿意与个凡人作那母女情深的戏,正欲甩开她的手,忽而心口一凉,低头便看见一柄刀从背后插入,留得胸口一个刀尖。

皇后柔声问她:“做凡人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