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嫌弃道:“新来的戏文本子这般多,你却要反刍几十年前的那本,如今连凡人都不记得这句话啦,你做神仙的怎能落后于凡人哩。”莲藕仿佛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尽管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怪不得新来的那只兔子不理睬我,我上回也是问他要不要吃□□。”白骨精跌倒,挣扎着从发髻里爬起来:“……上回奴奴困觉没有同你一起去的时候?新来的专业嗅妖怪的那个可爱兔子小哥儿?”

莲藕点了点头,白骨精不知从何处努力伸出了两只小爪子,扑棱着去打他:“奴奴还困惑为甚那个兔子小哥儿突然不与奴奴搭讪了!连奴奴调戏他都不理睬了!”莲藕也不躲闪,仍由那两只爪子扑打着他,却抓着底下那金龙龙角,硬生生将他一个硕大的龙头拉扯了起来,问他:“你想要被如何处置。”

那金龙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被莲藕这样一拉,脖颈便是要断掉一般,而对方还偏生语调平淡无奇,仿佛是在问他今日要吃甚么,他肖想做龙已是许久了,曾经妖怪告诉他压龙山压龙洞只乃一个传说而已,并非底下真有龙在,他却不信,住了那压龙洞,几近要将整座山翻了过来,才突然发现那机关就藏在了他居室里。他年复一年保存妖力,化作老妇人,减少与其他妖怪的纷争,每日吸取那龙力,将自己妖力度给他,那条被封印的龙自然知道他目的所在,却只是冷笑不语,问得多了,才道龙也并非如此好做。他一直觉得只是龙在欺瞒他而已,高高在上翱翔于空中的龙,即便是被镇压,也强于他这只从未接触过天空的狐狸,而如今,他才得知,这做龙,也并非是那么容易。

曾经的金龙如今的狐狸远远地看着他,面容平静,望着他的眼神复杂的很,金龙却看不明白他在想何物,心中转过无数个疯狂念头,终究是不敢置信自己就被这样一个无知小儿,一个嗅起来就是莲藕精的玩意儿压制住,半点也动弹不得,他还未试过龙天生俱来对水的操纵与敏感,还未试过十日百日自由盘旋于空中,他花了诸多心血,千辛万苦!刚成为梦寐以求的龙,却又要重新坠入被压制住,无法自由的境地中。

狐狸当然看得懂金龙所想是甚么念头,一模一样,简直是太熟悉啦。他在心里叹息道,时至今日,他还不敢将视线抬高几分,去看那莲藕精,看那哪吒三太子,生怕被他认出自己就是被他拆了一只爪子的金龙,又自我安慰道:那三太子生平应该是拆了不少龙爪,才练得这手好本事,自己不算多一个,也不算少一个,如此没有特色,又变成了狐狸,应当入不了他的眼。而如今虽然四肢齐全,但只要听了此名字,四肢还是钻心痛,仿佛正在被拆下一般。当日小爷不懂事,吞了个点金源便以为能上天入地,见了莲藕精还道甚么玩意儿,最后就是落败在那甚么玩意儿手下,还败的一塌糊涂,关在暗无天日处好好反思,要知龙外有龙,在他之上还有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照样是被抽筋刮骨,毫不留情。

这里两只互换身份的妖怪相互对视,各自心中有万千情感,那厢卷帘问了三藏要如何处置,三藏思忖片刻,问道这化龙的身体是原先九尾狐狸,还是金角妖怪,莲藕听了他的话,道:“这好办”,便用混天绫束缚了龙,提着爪子往上一抛,又拖着混天绫一角,将龙硬生生从向上之势拉了回来,砸落在山崖之上。狐狸看得目瞪口呆,舌挢不下,九条尾巴耷拉在身后,瑟瑟发抖,左顾右盼,连忙寻了卷帘身后躲藏,生怕被莲藕精再看到。那金龙委实凄惨得很,摔得不省龙事,肚腹向上,四个爪子歪倒一旁,莲藕还似乎很不满意,抬起乾坤圈对着龙头又是一下,砸断了那之前束缚在金角身上的傀儡术,金龙赫然分为两条,一条身上龙鳞迅速退散,便是那原先金角模样。

洞外砸龙如此大的动静,洞内原先以为是金角与三藏大战一场的小妖们也纷纷出得洞来,在最前面的便是银角,小白龙紧随其后,银角见了他兄长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也不顾手中金幌绳还束缚着小白龙,慌忙扔了绳子跑到他兄长边,小白龙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在洞内陪着那个智障妖怪有一句没一句地扯淡,出来竟是见到了一条龙,还眼熟得很,看那通体金色,这不就是莲藕亲手拆下爪子的那条么,视线在向上便果然看到了莲藕,心中先为那条金龙祝福,想这事情果然发展的迅速,什么时候龙又自己放飞了出来,关了那么多年月还不知莲藕的厉害。

他正在那里出神地想着,忽然有一只狐狸四肢极其不协调地蹦跶到了他身边,抬头望着他,开口便喊道:“西海三太子?敖烈?”小白龙奇异万分地看着他,心想道他何时与九尾狐狸有了交情,还以为是曾经在天庭目睹过他风范,便客客气气问道:“正是,阁下何人?”那狐狸吁了一口气,抬起爪子扒拉着他的衣角:“我就是那北海的!叫敖泽!”小白龙一脸茫然,想他一只狐狸,怎是他北海的亲戚,狐狸叹了一口气:“就是被三太子拆了一个爪子的!金龙!我!”

小白龙这才恍然大悟,又是瞬间迷惑万分,问道:“你不是一条龙么……压了数百年,连种族也是变了?”狐狸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原来有一只九尾狐狸住在我关押的地方,吸了我龙气,如今我变成了狐狸,他变成了龙。”小白龙应了声,倒是颇为同情他,狐狸看他脸色便知,挥了挥手:“不必同情我,我虽是变成了狐狸,但幸好不用继续遭关押之苦,也不用被三太子从天上扔到地上。”

他两正在这里叙旧,那边猴子已是不耐烦的紧,高声喊道:“小师弟!傻龙!把那只狐狸揪过来!师傅要处置!”小白龙无辜地看了眼狐狸,狐狸叹了口气,他昔日有多棱角崎岖,如今就由多光滑圆润,便抬起九条尾巴,如同花朵绽放一般,还不忘提醒一句:“不要揪中间,揪第三根,我试过,比较不疼。”小白龙应了声,拖着尾巴,将狐狸拽到三藏面前,那些小妖自知不敌,早已四下逃散,卷帘奉了三藏指令前去挨个追捕,而银角抱着他兄长,双眼泪汪汪,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些围过来的人或妖或仙。这边便派出了和亲大使八戒,他温言道:“不要紧张,你先将你兄长那七星剑、幌金绳与芭蕉扇交给我吧。”

猴子啧啧道:“太黑了,你别忘了还有两件宝物是他们化身哩。”八戒也先不说,待那银角乖乖将宝物交给他,又是紧紧抱着他兄长,拦在他面前,才转身向三藏道:“师傅,我看这要打死他们也太残忍了,不如直接无痛超度吧。”猴子麻溜接过那几件宝物,七星剑别到腰间,芭蕉扇与幌金绳皆塞到怀里,也点头道:“师傅,我观这金角银角乃宝物化身,说不准是天上哪位神仙掉落的东西哩,我等还是赶紧超度,拿了宝物走人,以免下来甚么仙,说我等打碎了他宝物,还要赔偿,这可就不妙了。”这猪与猴子首次发现双方竟然还有共同话语,还能想到一块去,不由相互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又看向莲藕身下的龙和小白龙手中的狐狸。

三藏的视线恰好与那探出一截骨头来的白骨精遇上,骨头上露出张樱桃小嘴朝他一笑,很快又被莲藕塞了回去,他心想,龙好歹算是半仙通灵,他要是这里就地超度了,难免会有甚么龙族来报个仇,既然一个白骨精都已经塞了,倒不如两只都暂先放到卷帘司中,也算是教导他们,造化一桩,便道:“我也不好处理,那便拜托三太子,放于卷帘司中,看管他们。”

莲藕自然不会在意,卷帘走后,整个司内无仙管束的了他,多条龙多个狐狸又算不了甚么,便一手牵了混天绫拖着龙,另一手揪了狐狸尾巴,发髻里白骨精施施然伸出手朝他们告别,踩着风火轮便往天上去了。

送走了这麻烦的又极能善后的卷帘司一帮神仙妖怪,接下来便是对着那神情可怜至极的小银角和依旧昏迷不醒的金角超度之事了,八戒心疼万分,道:“师傅,我能先打晕了他么,看的怪可怜的。”猴子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师弟忘得真快,先日还对师傅殷勤有加,如今在师傅面前与妖怪勾三搭四,注意点哈。”八戒不服,正欲反驳,半空中忽然有人喊道:“先停停!还我宝物来!”

猴子一眼认出是那太上老君,皮笑肉不笑,问候道:“多年不见,老君炼丹炉可曾还好?”太上老君坐着那玉局宝座,九霄空里伫立,也不下去,见了猴子更是无奈得很:“劳烦挂记,好得很,先不提这,还我宝物来。”猴子奇道:“甚么宝物?师弟你们见过吗?”八戒并小白龙齐刷刷摇头,太上老君道:“你腰间七星剑,是我炼魔的,扇子是我搧火的,绳子是我一根勒袍的带,金角是我葫芦,盛丹的,银角是我净瓶,盛水的,他两得了神通,化作妖形,下得凡间来,却是你今拿住,得了功绩,还于我呗。”

八戒喊道:“老君别来无恙!这放纵家属下凡,理应罪加一等呀,我等还未禀报到玉帝观音面前,评一评这理。”老君叹了口气:“不干我事,不可错怪了人。此乃海上观世音菩萨问我借了三次,送他在此托化妖魔,看你师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

师徒几人一时表情诧异得很,三藏赶紧念了句阿弥陀佛,忍不住要非难观世音一句,好好的妖怪,他超度便是了,为何捏造出个妖怪来,既不能打,又不能超度,事后还要等着哪路神仙来回收,简直坑的很,而他徒弟也是这般想法,但这样一说,又不能不还给他,猴子悻悻掏出身上宝物,而太上老君只手一指,那金角银角便化成了紫金葫芦并羊脂玉净瓶,又尽数回到了他手中,方才与三藏行了一礼,返回天庭。

猴子看着空荡荡的手,空荡荡的山,不由感叹了句:“枉费时间!”三藏却在他身后冷冷道:“不枉费,挨个检讨一下,为何这次非不让为师出手,又弄成如此麻烦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