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寺庙虽说是敕造,但毕竟处于深山老林之处,且寺庙内僧人众多,又不可扒了菩萨金刚泥塑衣服袈/裟穿在身上,只得有私房钱者穿了袈/裟,稍贫些着了褊衫,手中几个钱的穿着个一口钟直裰,穷得叮当作响,连一个铜板也掏不出的,没有长衣服,就把腰裙接起两条披在身上,裸着两条毛腿,躲躲闪闪,挤在队伍里,随着方丈走出寺庙。

三藏正在山门前等候那前去投宿的八戒,却不料听到里面人声鼎沸,浩浩荡荡,竟是出来一群和尚,领头的方丈穿戴整齐,便是走到他面前还不断确认自己衣帽是否呆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见了三藏又是忙不迭跪下磕头,一群和尚高呼“三藏法师”,声音响彻天际,八戒跟随在他们身后,有些嫌弃地挪开了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后排缺衣和尚露出的大白屁股。而三藏显然没有料到此事,猴子卷帘小白龙也着实惊吓了一番,猴子纳闷问道:“莫不是那呆子借宿被拒,用武力恫吓那群和尚?”

方丈也不起身,依旧跪拜在地上,抬头看着三藏,片刻后竟是泪眼汪汪,情感激荡:“小僧虽不曾远行,但也是听闻三藏法师威名,法师一路除妖降魔辛苦,为我等和尚挣得个好名声,不再是撞钟念经的主,也是托法师之福,这路上不少小妖闻风而逃,多少百姓性命得以挽救,我这破寺庙也蒙恩重修,原先便是连衣服也穿不好,全是蒙仗了三藏老爷的威力,我等在这里给老爷磕头了!”

三藏倒是有些尴尬,以往只见了凡人拜皇帝拜观音,何曾见了如此跪拜他,那方丈更是讲的泪水充盈,情到浓时真真要上前抱住他大腿一番哭泣,只得伸出右手,将那方丈扶起,温言道:“这只是贫僧本分而已,方丈言重了。”

方丈反握住三藏的手:“此言差矣!要知如今天下多少和尚以法师为效仿对象!又有多少和尚也要追随了法师西行,只为见得法师一面!如今小僧……真是天大的福气!上辈子修来的好运!才能见得法师!若法师不嫌弃,这小小寺庙是否能供奉法师塑像,好让我日日跪拜。”

猴子却在一旁心想:爷爷以前花果山称王称霸时,怎没想到广建齐天大圣寺庙,却只立了根旗杆子,如此看来妖怪与凡人总还是有些差别,又觉得那方丈碍眼的很,唧唧歪歪半天,握着和尚的手不松开,总该有个眼力介,看一看和尚满脸麻木的笑容,便开口道:“你这方丈也忒不知趣了,如此将我师傅堵在门口哼哼唧唧,倒不如将我师傅请到正殿内,整治一桌素菜,总比在这里空流眼泪好。”他话音刚落,便收到了三藏迅速的赞赏眼光一枚,随后又收敛了回去。那方丈也是恍然大悟,慌忙呵斥身后和尚们退立两旁,为三藏法师让出一条道来,忙不迭将他引入三道山门,送到正殿主位上坐下,便又有管厨房的和尚先奉了茶,又急急去刷洗锅灶,各房中安排茶饭,殿内高掌明灯,调开桌椅,方丈恭恭敬敬请了三藏法师并几位徒弟坐了,自己陪坐在了一旁。用完饭后,有僧人上来收拾了碗盘,一并扯了下去,那方丈又少不得问了几句一路除妖降魔之事,满脸惊叹歆羡不已,看着三藏:“小僧见识短浅,出生作了和尚,只知念经拜佛,行游四方,免不了有国家君王只爱道教,不喜我佛教,皆云道长能除妖,和尚却撞钟,自听闻法师事迹后,方知晓原来和尚也能如此做,那佛经咒语写在经书上,人人皆知,却无人能用,世人以为佛教也不过如此,原来只是世人未识法师大名。”

八戒在一旁,听一句,点下头,满脸不能再同意之色,他与任何称赞三藏的,无论是妖怪还是凡人,总是宛如找到知己一般,少不得要补充两句:“你这和尚说的很对,我师父天仙般人物,神通广大,力大无穷,唔唔唔唔——”

三藏一个眼神,猴子麻溜捂住八戒嘴巴,小白龙充作帮手,将他拖了下去,三藏朝那方丈行了一礼,淡淡说道:“方丈谬赞了,佛经上咒语只是其次,更多是感化世人真理,除妖降魔固然重要,但贫僧只能除妖,却除不了凡人心魔,还要靠传经讲道教授之,贫僧此次前往西方,也是为取了西方大乘佛教经书,回东土大唐传播佛教,也愿方丈传经于前来上香之人。”

他这一番话讲的干脆利落至极,也不算是委婉地驳回了那方丈的夸耀,方丈在他身后表情呆滞,一时还未有反应过来,等三藏一只脚已是迈出了正殿大门,才忽然站了起来,惊叹道:“不愧是三藏法师!领悟如此之深!法师真乃活菩萨也!法师要普度众生,可先许了小僧这微末愿望,在这宝林寺内建一座法师塑像——法师?法师请留步!”

三藏走的飞快,坚决地头也不回,身旁猴子并小白龙吃力地拖了个嗷嗷乱叫的猪,卷帘扛着行李,殿外和尚见了三藏一行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师傅老爷,那前面三间禅堂已经打扫干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前去安歇!”和尚这边殷勤的很,殿里方丈追出来时,只见了三藏背影在拐弯处消失不见,沮丧至极,念了句庙里的小和尚都不会猜测他们方丈心意,都不把三藏法师在殿门口堵住了,好让他细细劝说,苦苦哀求,塑造了法师金身,日日膜拜……

他在这里想的倒是甚美,那边三藏一想到自己要与观音等个菩萨一起,塑像至于高堂之上,就有些瘆的慌,旁边八戒好不容易得了空处,主动请命要为师傅画打妖图,猴子还未等他规划完那宏伟卷轴,又是将他嘴堵上了,呵斥呆子怎废话如此多。和尚们兢兢战战将他们引径至禅堂门首,只见那里面灯火光明,两梢间铺着四张藤屉床,门外两旁又侧立了几百个和尚,皆是等着师傅们过来就寝,不敢侧离。

三藏不多时便以自己已经安置的借口打发了他们,正要关禅堂堂门时,抬头忽见天边月亮一轮高照,四下景色分明,不远处树下还坐了几个穿着破衲衣的小和尚,嘻嘻哈哈,见了三藏伫立在门旁,也是不惧,跑了过来,抬头问道:“师傅,如今月亮正圆,是被天狗吐出来了吗?以往月亮半只,是被吃掉了吗?”

猴子听得小孩声音,便是凑了过来,三藏也不好与小孩解释月圆月缺皆是先天法象,旁边猴子先笑嘻嘻地开了口:“你这小和尚真是有趣,若是月亮只有半只,那嫦娥玉兔岂不是回回都要搬家?”

小孩子们张大了口:“真有嫦娥?!玉兔也有?这不是传说吗?”

猴子笑道:“天狗你们都信,为何不信嫦娥?”

小孩子们茫然地哦了一声,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便不再追究深问,蹦蹦跳跳又回到树下,坐着看那月亮,猴子侧身问了三藏:“师傅,我答的如何?”他双眼在月亮之下亮得很,眼角绯红暗沉,三藏望了他一眼:“尚可,不过为师也好奇得很,那嫦娥真是住在了月亮上?”猴子也料不到三藏忽然这样一问,他天宫倒是逛了个遍,却是没有去过那嫦娥仙子所住的广寒宫,正支支吾吾了要用甚么一带而过,身后一只手勾搭住了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从三藏身边拉扯了开来,猴子回头一看,果然是那头猪。

八戒得意洋洋:“大师兄这你就有所不知,那月亮上荒芜得很,只广寒宫一座,桂花树一棵,广寒宫内太阴星君为首,各仙娥分住宫殿内,唯有昔日嫦娥在九重天上也有府邸,却因——咳咳,却因当日之事,被遣返回广寒宫内,吴刚领旨去砍桂花树,就是这般。”

猴子被他一把推开,心中不爽得很,他满肚子酝酿了甚么桃子花果的话还未与三藏说,先被这不知好歹的猪抢了先,冷冷道:“当日之事?哦,你被吴刚误认为是嫦娥调戏,结果嫦娥回来撞见之事?别隐瞒成你醉酒调戏嫦娥了,爷爷告诉你,半个天庭的神仙都心知肚明。”

八戒满脸涨红之色,三藏倒是首次听闻这般详细内/幕,连小白龙也凑了过来,一手一个师兄肩膀搭住:“二师兄,不是做师弟的损你,这还有甚么事情掩的住卷帘司?一查便知了,彼此都是神仙,谈起时留个颜面,你说是调戏嫦娥,大家也都默认是调戏嫦娥了,心中还是知谁与谁的。”

他这言一出,八戒更是要头上冒出热气来,甩开了他,只觉自己在三藏面前丢了大颜面,整头猪都怨念了起来:“都是这猴子先提起!说什么嫦娥!只说那便是一块烧饼!啃一口过几日自己还会长出来就是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