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一听,强忍着不呜咽出声,可仍挡不住自己眼泪直流。

她的脸本来就脏得很,这一下泪水流下来糊在脸上,她又伸手去抹,那脸就更花了。

离炎见小乙虽是伤心得泪流不止,可是她并没有向她的老大开口恳求留下那个钱袋子。

她只是一边流着泪,死死咬着嘴唇,一边默不作声的将钱袋子递到自己面前。

离炎暗道,自己如今只有一个人,而他们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如果他们硬要抢,自己无论如何是干不过这么多人的。自己最多就是施展轻功逃掉,保住一条老命,哪还能想着去将钱袋子抢回来哟。

况且,此处除了她和这群乞丐,垃圾场周围方圆数里没有外人。他们抢了她,无人看见。一群乞丐,满京城流窜。

她又如何去告官?

所以,他们完全能抢了她,然后一哄而散。可是他们没有。

离炎见这一群人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很是舍不得那要还回来的钱袋子。

他们也可以开口恳求她的施舍。他们是乞丐,出声乞讨很正常。但是他们没有。

既没有恳求施舍,也没有动手强抢。

离炎又见这群人茫然无助的站在荒野之中,一个个老的老,少的少。人人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已破烂得不成样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此会儿已完全没有刚才与她扭打在一块儿时的那狠厉模样。

离炎突然觉得自己很坏。

她也曾经做过小乞丐啊。人被逼得没法时,同样可以变成凶狠无比的悍匪。

我又不是很缺钱,他们却要用这钱去救命,为何不行这一善呢?

于是,离炎就笑了笑,并未接过自己那钱袋子。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那女人说道:“行了,事情说清楚了不就好了。我是个很善良的人,乐善好施是我的本性,我只是容不得人家欺骗我的善良而已。这钱你们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

众乞丐一听这话,纷纷露出惊喜不已的神色。

那叫小乙的小女孩儿也立刻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紧紧的拽着手中的那个钱袋子,一双眼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们老大,她只盼着那老大快快点个头。

她这模样看在离炎眼中,只觉仿似那钱袋子是那中年女人要赏给她的。

离炎忍不住气绝。

喂喂,小姑娘,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对我千恩万谢吗?

那女人将众人殷切的神色扫了眼,最后长叹一声,转向离炎。

她脸上无一丝奴颜婢膝的模样,人一拱手,爽朗笑道:“肥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罢,她对那群乞丐一摆手。

女人的手一挥,众乞丐生怕离炎会改主意似的,一群人一溜儿烟迅速就跑没影儿了。

待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后,女人这才改了口,神色诚恳的说道:“这位女侠,不瞒你说,我们最近确实有些急用,女侠能够慷慨解囊,救人救急,我们实在感激不尽。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胡晓珊自是记下了,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

胡小三?还是胡小山?

可无论是哪两个字,这个名字的音听起来都很小家碧玉啊。

这女人长这么高大健壮,也实在不是做小三儿的料。

不过,……她竟然开口闭口叫我肥女,哼!

胡晓珊再次抱拳,对离炎恭敬有礼的问道:“敢问女侠的高姓大名?”

离炎也学她那模样,抬手作揖回了一礼后,面上一派客气道:“小三儿?噢,幸会幸会!”

晓珊儿?

胡晓珊的眼皮微抬了下。

这肥女颇为自来熟。

胡晓珊在心中将离炎定了性。

还好她没有喊我珊儿,否则我定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姓离,单名一个炎字,两个火重起来的那个炎字。我说小三儿啊,你别对我女侠女侠的叫了,我听着别扭。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直接叫我离炎就得了,我听着亲切。”

胡晓珊放下手来,笑道:“不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女侠不仅有一副侠义心肠,还是个豪爽之人。那,离炎,我也幸会幸会喽。”

“好说好说。相逢即有缘,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咳咳,……小三儿啊,你看我今天手头不方便,改日我一定请你喝酒吃肉去。”

胡晓珊总听离炎那样喊她,别扭得很。可人不熟,她也不好纠正,便只笑道:“该是我请你才对,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只是我手上也不宽裕,只好改日再找机会了。届时,我们一定要坐下来把酒言欢。”

“好说好说。”离炎对她摆摆手,想起一事,就问道:“啊,对了,你们银子凑齐了吗?若是不够,我回去再给你们拿些来。我那钱袋子里估计有五十多两吧,不够一百两的。”

“够了。有了你那些,就已经足够了。我日常做工,也存了一点儿的。加上他们四处乞讨,帮忙凑了些。这几天,我们就可以找关系,去将小乙的母亲赎出来了。”

离炎将胡晓珊上下打量了下。

此人穿得还算周正,衣服虽然有补疤,但是干净整洁。看她样子并非是个乞丐啊,可为何她竟然还做了乞丐的老大?

“你做什么工?工钱多吗?还有小乙她们,为何不叫他们也去找份正当营生做?那样生活也稳定些啊。”

胡晓珊微一叹息,“小丁,小乙她们不能识文断字,就只能做苦力。可你看她们瘦骨嶙峋的,如何做得了粗活?再说,我们都是没有户籍的人,主人家根本就不会聘请来历不明的乞丐去做工的。”

“那些人,防我们都还来不及,又怎会请我们做工?哼,只怕我们在他们门口多待了会儿,都觉得我们玷污了她的门脸儿。”

没有户籍,意味着她们就是黑户。若她们偷了主人家的东西,人一跑,雇主都不知道找谁要去,报官都没法。

“我们又不愿签卖身契将自己一辈子都卖了。卖身为奴,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里,哪有自由自在的好啊?故而,大家就只能这样子过一天是一天了。”

离炎也一阵叹息。她想了想,又问:“那她们的户籍是怎么没了的?”

“原因多种多样,逃难的,犯了事儿的,被家人抛弃的,被拐卖的……”

定是些很心酸的故事,令人唏嘘。

“户籍没了还可以补吗?”

“自然是可以补的。若能补,我们早就补了,可是何其艰难?要钱要关系,就凭我们现在这状况,这辈子只怕都别想了。谁愿意做乞丐?”

“你看,就因为我们没有户籍,不过是走路时冲撞了人家的轿子,小乙的娘就被官差拖进大牢往死里整。要将人救出来,那些官差老爷,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一百两银子。”

“最是像我们这种没有身份的人,死活都无人管的。官家抓人,不过就是个捞钱的借口,哪是我们真犯了什么大罪?”

……

胡晓珊越说越激动,蓦地想到离炎只是个一面之缘的人,多说官府的坏话并不好,她便住了嘴。

离炎就转移话题的问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乞丐,你怎么回事?竟然还做了他们的乞丐头儿。”

“呵,”胡晓珊不以为忤,她笑了一笑,“我原先家世还好,所以会认字,也会写文章。我日常就在驿馆那里帮一些乡亲写些往来家书,赚点小钱儿。偶尔也帮驿馆的老爷们写点文书什么的,还能糊口。所以,我无需去乞讨。”

“不过,我以前也乞讨过。我一路从外省乞讨回京城,那时遇到了小乙她们,就跟他们住在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