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会长大人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李丝雅却很明白:兰度很清楚表明他知道临高的澳洲人的底细。至于他为什么着重要说“是中国人,而不是明朝的人”应该另有缘故。

如果是普通人,李丝雅早就把他秘密的绑架来拷问出个所以然来了。但是兰度在澳门是为耶稣会服务,她还没有狂悖到敢于得罪耶稣会的地步。

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李丝雅考虑了几天,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荷兰人要打探临高的秘密,她可以让兰度去,如果兰度是澳洲人的暗探,他就绝对不会把临高关键性的防御措施告诉她。而兰度却不知道李华梅是她的人。只要一对照就能发现。反过来说,兰度不是暗探,他对澳洲人的很多底细就会比自己乳妹的情报更为详实。

要是这样的话,兰度可就是一个奇货可居的人物了!李丝雅想,澳洲人将来必然是南中国海的一霸,有一个知道他们底细的人掌握在自己手里,其中的好处是无可估量的。

兰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李丝雅算计了一遍。既然接受了钱财,他决定就亲自到临高去一趟。亲眼去看看中国人在临高干些什么,估量下自己是不是可以投奔对方。在他看来本时空的任何军队都不可能是用现代武器武装起来的中国人的对手。万一中国人居然在本时空的人手里吃了败仗,那他还是干脆断了投奔他们的念头为好。

然而欧洲人的面孔去临高未免太过显眼了,自己一入境就会被中国人盯上。冒充商人是不可能的――自己不象一个商人,对这里的贸易一无所知,根本经不起盘问。兰度考虑再三,决定冒充神父的随员。耶稣会最近要派遣二名教士到临高去。陆若华要求增派教士的信件抵达之后,耶稣会先后又派遣了三个人去,但是临高方面对教士的需求有增无减,加上前阶段又有一位神父在黎区传教的时候染病“蒙主召唤”。按照临高教会的要求,耶稣会决定再派遣二名教士前往临高传教。

兰度去请求科曼热神父,只说自己对临高很好奇,希望能够随团去看看。他的要求立刻得到了同意。于是兰度就成为耶稣会访问团的一员。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方砖地上。轻风摇动翠竹,一帘碎影像溪水般来回流淌。

竹子已经全部返青,冬日的枯萎的黄叶正在逐一的褪去。庭院里一派生机。

书房里的陈设十分简朴,很难想象着是两广总督王尊德的私宅书房。

王尊德此时正低着头在看一封信。他的打扮装束非常简朴,几乎和一个寒儒不相上下。王尊德以简朴著称,平日里总是布衣素食,在官场上颇有清正的名望。

这是他的一个门生从京师带回来的一封信。以他的尊贵和地位,本省的提塘官为他送私信是即方便又快捷的事情,但是王尊德从来不劳动他们的大驾--谁知道东厂有没有看过这些提塘官们捎回本省的私信。

一封京里的私信,内容无非是是家长里短、各种新闻、朝廷中的风向。原来也不算什么,只是怕给东厂那帮勘磨的太监寻摸出什么“不应”之言,自己就麻烦了。

信是一位朝廷做官的同年写来的。而这封信,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忧虑。引起他忧虑的是信中随带的几封“附启”。

按照明代官场的习惯,人们写信除了一份正文之外,还有所谓“副启”。副启是一种不具名的信,用以请托办事或谈机密事宜。

现在王尊德手里的这封信,也有三封副启。

信得正文照例是些寒温起居的客套话,王尊德草草扫过了事。第一份谈得是朝廷的消息,他大致看了一遍,谈得是最近朝廷的动向:袁崇焕的前景不妙--一个多月前,朝廷已经派人到广西,缉拿袁元素在藤县的家眷亲属入京。这位一度很受皇上器重的大员恐怕是难逃诛戮之祸了。虽然袁元素和自己并无什么交集之处,牵连不到自己头上,但是眼看着他被重用又被逮,心里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拿起了第二份副启。

这上面的内容是朝廷和建虏和流寇作战的消息。东面的战事自从朝廷收复遵化之后暂时平静了下来,只是西北流寇的局面一天大似一天,渐有燎原之势。而且其中陕镇的驿卒、镇兵、军户,“从贼颇众”。

王尊德看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里想这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情。镇兵欠饷已经是按年计,至于裁撤驿卒更是败招。陕西西北是苦寒之地,不比江南和广东这样的膏腴之地,要饭也还能勉强活命。原来就是苦哈哈半饥半饱的混日子,现在把他们裁掉了,不造反哪里有活路?

这样的乱局,恐怕没有个七八年时间是压制不下去的。

他丢下这份副启,拿起下面一封。

这一封写得很简略,但是比较要紧。主要是说,自从熊文焕招安了郑芝龙之后,东南沿海的局面有所稳定,皇上似乎对此满意。正在督促熊文焕尽快“厘清洋面”。

“哼。”王尊德哼了一声。熊文焕的这手不过是以贼攻贼,想让双方两败俱伤他坐收渔人之利而已。只是这事情未必有他想得这么简单。

广东这面和郑芝龙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了解的情况却不少。消息主要是从葡萄牙人那里来得。包括郑芝龙的起家史和他在日本的特殊关系等等。王尊德很清楚,郑芝龙绝非善类,也不是一个拿了“游击将军”这样的武将空头衔就会满足的普通海贼。

他就抚之后拒不退出中左所,窃踞金厦,目的无非是以此作为港口,和日本等地贸易而已。广州城每年葡萄牙人会来两次贸易,从他们嘴里能够得出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中左所与月港相比作为贸易口岸更为理想;郑芝龙屡次进攻月港的目的并不在于抢劫,主要是迫使商人们不敢再在当地贸易等等。

“郑逆狼子野心,所图极大,绝非真心归顺朝廷!”这是高舜钦当时听到郑芝龙就抚之后的评论――当然是私下的。

但是熊文焕却不这么看。这一年多来不断地给郑芝龙支援船只重炮,甚至把王尊德为福建铸造的红夷大炮也送了不少给郑芝龙。郑芝龙在福建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知道郑家在福建广置产业,甚至把手伸到了广东,买下了许多庄田和产业,甚至在广州的城外就有他购置的田庄。简直是狂悖之极!

但是郑芝龙毕竟把诸彩老等积年海匪一一剿灭了,只要熊文焕捷报不断,任何弹劾都不会起作用。朝野方面,还颇有认同熊文焕做法的人。朝议对他十分有利,看势头很有升官的可能性。

这些消息看似和广东毫不相干。王尊德却知道,熊文焕如果升官,最有可能就是来接任自己的位置――广东也有海贼,而且势头并不比福建的小。熊文焕有了一个“平贼靖海有方”的能员名声,多半就会到广东来。他现在已经是福建巡抚了,又立有大功,总不见得仅仅平调广东巡抚。

自己若不能赶快打开一个局面,取得几个海上胜利,恐怕这两广总督的位置就要坐不住了。

只是这广东洋面上的海贼也是不好相与的。第一大股首推就是刘老香了,此人长期在珠江口外逡巡,不时深入珠江抢劫掳掠乡民和船只,阻断出洋的贸易。澳门的葡萄牙人三天两头来和他谈,希望双方联合进剿。

葡萄牙人有大夹板船,有红夷大铜炮,战力可观,但是大明却派不出人马来。要进剿,就得发军饷,整备船只,这都要大笔的银子。广东布政使一直哭穷,说藩库里没银子可用。眼下就是为各省铸炮的钱大多还是欠着得。工部允支的炮价,到现在也没见着。

不过广东财源甚多,真想打仗,不拘那里先搞一笔出来还是能办到的。只是有点不值。

而且广东官场上对刘老香的底细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葡萄牙人知道的多。没有引路的人,想在茫茫海面和无数的小岛之间找到刘老香的船队,简直是痴心妄想。最后无非又是损兵折将罢了。朝廷过去输得起,现在,朝廷已经输不起了。打一次败仗就意味着再也会恢复不了元气。

想到这里,他很是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