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排瑶,崔世召多少还知道些他们的情况,认识其中的一些头目,城里城外,能和八排瑶打交道的人亦不算少,总还能说上话。但是不知何处而来的澳洲人,那就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了。

澳洲人的大名,崔世召也是知晓的,不过在他看来澳洲人是“海外贼寇”,固然能寇掠琼州,侵扰广州,到底也是远在海外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直到澳洲人攻袭广州的消息传来,他才意识到澳洲人并不是简单地海寇,而是另有所图。

澳洲人派来的招降使者,崔世召的应对是“不见”“不降”“不走”,他既是大明的连州知州,绝无投降之理;弃官而走更不是他的处事方式。于是这知州老爷便有些执拗的坚守在这里。

一上午的“商议”又在东拉西扯的空话中过去了。崔世召叹了一口气,他先看了看莫家的两位举人:举人莫衿是连州天启年间进士莫与齐的儿子,举人莫扬是莫衿的堂弟,莫与齐六十三岁时才考中进士,当了一人南京太平府推官,做了一任之后就辞官回乡,不久逝世。莫与齐在连州素有文名,对子侄的教育向来很重视,培养出莫衿和莫扬两位举人。于是莫家在连州城内一向很有声望,崔世召很重视他们的看法。

可莫衿和莫扬互相用眼神很默契地对视一下,自顾自地喝茶,没有说话。

崔世召又看了曾家两兄弟:曾汝绍、曾汝缵是万历年间庶吉士马象乾的孙子,马象乾官至河南道都察院佥都御史,曾成功弹劾了万历年间的东厂太监张鲸,然后马象乾就辞官回了老家连州,恢复了自己的本姓曾,从此潜心研究史学,直到逝世。现在,曾家兄弟两人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精力有限,坐了一上午已经累了,不经意间就打起了瞌睡,没有注意到崔世召在看他们两人。

莫、曾两家都没有发表意见,崔世召觉得无趣,又看看莫家的世交马呈祥,马呈祥也是一副不愿意多说什么的样子,其他诸如何良田、周鸿、石遇亨等一干连州名士,全都是一副不愿发表意见的样子。

不得已,崔世召把目光发在了自己在连州的挚友马体益身上,马体益摇摇头,崔世召知道,今天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得给自己下一个台阶:“饷午已近,诸位请先归家安歇,莫要中了暑气,退敌之事,我们明日再议。”

如何退敌,已经不知道议了多少次了。当初八排瑶围城就没议出个头绪来,何况来得是更凶狠的澳洲人。莫家和曾家几位关系网最庞大的大佬早就下了判定,面对来势汹汹的澳洲人,连州城绝对守不住,倒是有几个家门不出半步的腐儒却坚持肯定有退敌之法,但却说不清如何退敌――真要说出办法来,旁人一听就知道是纸上谈兵。

这几天安静得很,实在是因为大家都说乏了,也说厌了――空话再说一千遍也是空话。

好在澳洲人倒是没有要攻城的意思,于是连州城就这样一直在耗着。城内存粮本来就不多,随着存粮的减少,街上的施粥棚已经由一天两施变成一天一施,而那些粥也变得越来越稀。由于崔世召在连州城内素有人望,城内的士绅都乐意捐粮赠济难民,但再向这些士绅们募捐下去,就会连那些士绅们的自家食粮都要拿去。毕竟城里不比城外的乡下,有那么多存粮。那些盐商们如果手中有粮,一定愿意破财消灾,但盐商们手中除了盐就是银子,而这两样,崔世召都不需要。

八排瑶围城的时候,全城士绅都一致对外,不惜破家。因为八排瑶一旦进城,全城不单财货尽失,还有性命之忧;而一换澳洲人围城,士绅们的意见就分歧起来,因为澳洲人比起那些八排瑶,传闻要好得多――只要及时降服,百姓缙绅都能保得人财平安。莫、曾两家都觉得,可以和澳洲人谈一谈,来个“委曲求全,从长计较”。就连崔世召的挚友马体益也劝崔世召和澳洲人谈一谈,落个“体面的结果”,免得连州城玉石俱焚。

可崔世召不愿意,因为这“体面的结果”无非是向澳洲人投降啊!

崔世召很在乎自己的名节。可连州城粮库的底细让崔世召不得不掂量一下全城百姓的姓名和自己的名节相比孰轻孰重。现在城内的粮店已是有价无市,再无粮食出售,除了殷实人家和大户们尚有存粮,民间存粮已尽。全靠官仓的一点库底。施粥棚前排队的难民却一天比一天多,而崔世召知道,再过几天,他再也拿不出半颗米来熬粥给难民们吃了――连州城,即将断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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