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婕总是让蒋琬离董蕴远些,可偏偏是那个七皇子李宏轩,像条小尾巴,对他好点,就总是在李慕歌和李夜秋身旁跟前跟后,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一看就不像他娘那么聪明,可,就算你有意避开,隔天,他还是会自个找上门来,甩都甩不掉。

等三个孩子玩开了,董蕴也自然而然的,会时常来往于两人殿中,虽说没有像姚婕同蒋琬两姐妹走得那般亲近,但在先帝眼里这三人是后宫中难得的和气。

姚婕不喜欢董蕴,或者可以称得上十分讨厌,从入宫见到第一面开始,她就觉得,这女人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坏劲,可疑心疑多了,愣是没见董蕴使什么坏,只是每隔些日子,坐在一块闲聊罢了,有时还会同蒋琬下棋弹曲,而那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姚婕,此时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日子久了,等三个孩子都大了些,先帝开始琢磨着要立个太子,原本这太子应当要立皇后所出的皇子李禄,可李禄从小身子就弱,入口的药比饭还要多,年幼时,偶尔还能看见他同其他皇子玩在一块,可等大了些,这孩子就越发暗沉了,不爱说话,总是坐在殿门口发呆。

等到了夜里,先帝去董蕴那坐了坐,本以为董蕴会同其他妃嫔差不多,帮衬着儿子好话说尽,可临了要睡下了,董蕴却只字未提。太子,就算不立李禄,那还有李慕歌和李夜秋。李宏轩这孩子不错,就是少了些机灵,任何事无人帮衬就像木了一样。那夜,先帝是这么想的,可殿里燃着的香在鼻尖萦绕,方才又喝了杯凝神茶,头疼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于是,他搂着董蕴便应承了要立李宏轩为太子。

只是,话出口并非尘埃落定,在要立下诏书时,只因大公主芷兰的一句话,先帝最终将李慕歌立为太子。她说:“要立怎么也应该立二哥为太子才是,可二哥身子时好时坏,这才让父皇有了些顾虑。小轩年纪尚小,阿秋嘛,我想,即便是父皇有意要立,德妃娘娘那铁定也不答应,想来想去,芷兰觉得,慕歌当这个太子最为合适。”一下转变了主意,不是因为芷兰的话很在理,而是她的话完全说到了自个心坎里去。先帝对李禄弱不禁风的身子有所顾虑,后想着李夜秋,可同姚婕刚开了个口,剩下的话竟被姚婕都瞪回了肚子里,别人都是巴不得自己所生的皇子当上太子,她倒好,自个巴巴往这送,毫不领情,一脚给踹了回去也就算了,还是狠狠的。今个被芷兰一提点,他也确觉得李慕歌最为合适,于是当即便立下了诏书。

自那后,董蕴再去蒋琬的殿中,就算表面上还同往常一样,可实际上已有了变化。

就像姚婕以往所讲,后宫里多数的人就是这样,同你好,冲你笑,兴许只是觉得你还有些用处罢了,她们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计谋,都是算计好的。

“这后宫,进来了,便再也出不去了,像个笼子将人困住了,外面的人都说这好,可我看却一点都不好。”姚婕看着殿外的树难得多愁善感起来,片刻,她回头,带有一番感慨:“想逃,却逃不开。”顿了顿,她指了指自个的胸口道:“因为这里也被困住了。”

蒋琬听后,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一下便笑了出来。

“你在笑话我?”

“姐姐可不敢笑话你。”蒋琬用帕子捂住唇又轻笑了笑,道:“只是妹妹你确不适合这般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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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夜秋九岁生辰是在春日里,桃花纷纷盛开,风一吹,大片大片的粉色花瓣飘落,若是立在那桃树下,便会有入画的美,令人窒息。

那天,先帝兴致大好,抱着最小的公主云浮坐在御花园中,说是过些日子要一同南下,游一游西湖。

皇宫里的孩子本就很少出宫,前些日子姚婕她爹过寿,这才好不容易去了趟姚府,不过应当还不够尽兴。这回听说要南下,尤其是李宏轩,高兴得有两夜没好好睡下,等到了要南下的那天,竟在马车里睡了一天一夜,真可谓是睡了个够。

杨柳风拂面,一路上赏花看景,等进了杭州城,浩浩荡荡三辆马车,金轱辘,真是再显眼不过。

找了最好的客栈,偶在路边看到一间茶肆,里面说书的人正讲着神鬼故事,众人有了兴致进去往里一坐,喝茶,听着,台下的人啧啧称奇。

在最后头,有个同李夜秋一般大的男童觉着说书人的话不可信,转而看向身旁的人道:“他定是在胡吹的吧?”身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笑低语:“你瞧不见那些神鬼,可兴许它们正在某处瞧着你呢。”男童听完打了个颤,不再说话,他觉得,这趟杭州他就不应该跟着来。

听了书,用了饭,找了条画舫,清了里头不相干的人,众人这才坐了进去。

董蕴在窗边抚琴。蒋琬在船尾处教姚婕下棋。先帝倚着松软的靠垫眯眼小息。两个公主由宫人看着。两个皇子同一个太子在船头比谁扔的石头远,等李宏轩卯足了劲要丢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上来,他身子一晃,李慕歌扶住。春夜的风拂面,船桨相撞的画舫里头探出个小身子,在晃动花灯的照耀下,那男童眨了眨眼,里头的人冲他轻唤了声“阿离。”男童闻声,歪着脑袋又多看了两眼,嘴冲着那头的三人一咧,身子便又缩了回去。

一切比姚婕想得都要好些,只要这样,她就能够满足,至少在那天到来以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南下回京,两月后,蒋琬的爹,蒋佑,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却因谋反之罪被关押,连同被关押的还有远王李蘅。

李蘅,是先帝的哥哥,谁人都知,李蘅不甘只挂着王衔,他尖嘴猴腮的模样,若是请人刻成雕像立起来,那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等着造反的奸臣。

不过事情到了这会,竟牵扯到了蒋佑。蒋琬日日夜夜跪在殿中请先帝彻查,只是,就算不想相信,可何成义递来的奏折上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不得不信。

蒋佑与远王李蘅里应外合欲要杀帝夺位,罪证确凿,无需再查证。

春末,远王李蘅与蒋佑一干人等,被处斩。

先帝保全了蒋琬,她是贤妃,李慕歌还是那个太子,可到头来,错的似乎全是自个,错的似乎全是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接着,从一开始的怜悯劝说逐渐便成了厌烦失了耐心,就连一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头疼不已。

那之后,蒋琬整日以泪洗面,哭到无泪可落,坐在殿外的木兰旁,原本就娇小的面庞越来越苍白。

听人说,皇宫是个很好的地方,锦衣玉食,进宫,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听人说,嫁进了宫里,你的夫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会护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可等真的进了宫,她看到的却是后宫的妃嫔如同树枝上的叶,总有落的时候,总有人会替代你,日子久了,只要将落叶成堆,被风吹了,被火烧了,都无人会再过问。

有一日她说:“现在想要再离开这偌大的皇宫,不会真的要等到死了以后罢?”

结果,第二日,她便真的死了。

姚婕赶来,她需要她的回答,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但是,所有人流露出的表情却否定了她的答案,那时,一个骨子里全是巾帼英雄的女人,在那刻,心中被恐惧与绝望填满了。

那天,先帝只是站在一旁,姚婕开始明白,就算蒋琬死了,在这里,在这宫中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厌了,也弃了,他还有他的后宫,任何人都能成为蒋琬的替代品,往日的喜爱与荣宠,到现在,一朝成灰。

那年李慕歌十一岁,他认定了蒋琬是枉死的,也认定是董蕴害的蒋琬,闹了宫殿,伤了董蕴,最后先帝一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贬出了上京。

短短半载,姚婕觉得像过了数载。

从那会开始,她收了那般的野性子,只管在殿里陪着李夜秋,偶尔先帝来了,她也不愿再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