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把早火烧得很旺时,我搂了衣服哆嗦着从房里跳进来。三姐正在火炉边躬着腰换鞋子。我麻利地从三姐背上跨过去。三姐说:你这是鬼追上来了吧?我一屁股坐在火势最燎、没有烟雾的矮凳上,裂了嘴,对三姐笑。

二姐挑着一担水进来,喘着气说:山花脸屋里要杀猪,井水都被挑干了!

娘说:去年过年,山花脸屋里没有猪杀,今年他屋里养了一头架子猪,昨天我到井里洗菜时,山花脸婆娘笑嘻嘻的,嗯,今年他们会胀死的。

正说着,我看见白茫茫的村口道上,山花脸的女儿正挑着一担水在爬坡。

我的弟弟三元捧了一块冰,从外头冲进来。他冻得满脸通红。他将冰块放在火坑中央的青架上,冰融水滴,火星子嗤嗤地响,冒出一阵灰尘。二姐狠狠给三元一巴掌。三姐说:妈,你看看三元罗,他在这里烧冰!

娘警告着说:三元你这个鬼崽子,你讨死了么?

三元将鼻孔外面那条裸露的黄鼻涕快速吸进去,瞪了眼骂三姐:地主婆!

三姐从凳板下面摸出一只鞋,准备去打三元。三元转身跑在娘身后。娘扯开话题说:今年山花脸屋里红薯种得多,有藤吃,猪也长得快。上个月,我看到他家那头猪,有半个人高,现在又养了一个多月,恐怕有三百多斤了。

这时,村子里传来了猪的惨叫声。那高吭的猪叫声尽管凄惨,但在我们听来,却是羡慕。下雪的时候,谁不希望自己家里有猪叫声呢?三元一阵风地出去了。我看见三元踩着那条白茸茸的雪路,一蹦一跳向村子那边奔去。

依照娘的计划,我们家今天做甜酒。娘要我到秋桃娘娘屋里借筛子。我找了个理由,企图推脱。三姐用白眼死死瞪着我,好像在说:我刚到园子里扯了蒜,你就别指望我去借!娘好像也看懂了三姐的意思,娘对我说:毛几,你去吧,回来我给你糯米饭吃!

我极不情愿地出门了。

白雪覆盖着大地,但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依旧看得有些分明。路中间已被人踩得泥雪交融,我踩着高耸的石块或土堆,小心翼翼往院子中心走去。

远远地,我看见山花脸的屋场边围了一圈人。走近时,我看见我的弟弟三元抽拉着他的黄鼻涕站在那里,还有我家那条黄狗。很大一头白生生的猪,已经被去了毛,正挂在一个楼梯的横杆上。山花脸手里操着刀,正准备给那头猪开膛剖肚。我看见山花脸踹了我家那条老黄狗一脚,骂道:要死的,走开么?山花脸婆娘端着脚盆正在接应猪肚里那一堆肠子。我的弟弟三元踮了脚,伸长脖子,站在山花脸身后贪婪地注视着。我说:三元,妈在喊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元嘟了一下嘴,表示不相信。

山花脸婆娘笑嘻嘻地对我说:毛几,你去哪?

我说:到秋桃娘娘屋里借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