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女子。

她曾经爱他如命,或者说,更胜于命。

她甘愿为他而死,还想为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却最终不可得。只因凡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她的一生,一半的时间与他一起,另一半的时间,则是在等待。

她知道他害自己一生无子。

她临死前求他不要对人失望,如果有一天爱上别人,那么就彻彻底底地将她忘记。

她不愿在他的怀中一点点变凉,宁愿在那一支长长的琴曲中,陷入沉眠,再不复醒。

她还说过,缘分终究有限,纠缠一世就已足够,追求太多不过自寻烦恼。

他却偏爱自寻烦恼,偏要与她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再不分离,却不小心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到底是人,而不是他手中的木偶。

所以,他就这么弄丢了她。

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怎么都等不到。

也曾去过鬼界,那里没有她的影踪;也曾用几世在衡山下等待,如同她曾经所做的那般,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归来。

“阿悠,你当真好狠的心。”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最终在等待中失望的男子垂眸一笑:“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回来我身边,那我便去找你罢。”笑容是那样温和,目光却如同被砸碎的玉石般支离破碎,每一个棱角都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下一次找到时,他要长长久久地留住她,再不让她有一丝逃脱的机会,因此,在找寻中,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关于他自身的,还有关于她的,前者姑且按下不谈,后者……

首先,要帮她找到一具合适的躯体;

虽然他并不在意她是美是丑,是老是少,抑或……换了性别种族,这些对他来说亦没有太多妨碍,只是,就像曾丢失一次的珍宝,不牢牢捏在手心装进最严实的匣子中,便总是无法安心。

故而,他决定亲手打造这只匣子。

唯到此时,才觉世间有那千千万万的人实在极好,万千人中,总有些人极像她,或是眉梢,或是眼眸,或是手指,或是背影,他一边找寻着焚寂与她,一边如同最精益求精的拼图师,一点点找寻着最合适的拼图。每找到一张从未有过的,他心中便一阵欣喜,或是找到一张比手头原有得更加合适的,则更加快活。

而后,他突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不足。

新找到的拼图固然完美,但如何将其完好无缺地从素材的身上取下,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从前极少做这种事,手法实在生疏,所以他所要做的事又多了一项。

好在这项并不太难,多多练习即可。

时间就这样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焚寂依旧没有消息,她也依旧在躲藏在茫茫人海之中,然而这盒拼图,终究是完成了。

他抚摸着静躺在石床上的安静躯壳,每一个细节都是由他亲手雕琢而成,那样完美无缺,那样……像她,却到底还不是她。

其次,要帮这只匣子加固;

一只会腐朽的匣子是锁不住珍宝的,所以,它要用上最特别的材料,经年不朽。

上天似乎也认可了他找回失物的举动,那样巧合,他才将那具躯壳安置到衡山的洞中深处,就在那里遇到了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的故乡是蓬莱。

略施小计,这位名叫巽芳的公主便主动带他回了故国,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地甚为善良柔软,亦给予了他不少帮助,为了表达谢意,他倒极愿意在她面前扮演好她自以为所认识了解倾慕的那个人。

想要找寻蓬莱人长寿的秘密,自然需要用这些人来好好研究,一个不够,便用下一个,找遍身体与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想必,总能找到罢?

那一日,他如以往一般进入住处地下的石室,将那一具最近获得的新鲜躯体放上石台,绑好四肢,封住声音,再将其从睡梦中唤醒。

那人缓缓睁开眼眸,其中先是迷惘,而后是惊骇,最终满是怒意。

他看着那素材在石台上拼命挣扎,那阵势,简直好像要揍他一顿般,不自觉地笑了,勾起嘴角,笑得很是温和,以此来安定对方激动的情绪,而后将一排清洁完毕的工具全数摆到石台之上,一件件拿起。

他的手很稳,他的动作很缓慢,他的态度很亲和,每拿起一件工具,会先告知对方它的名字,而后小心谨慎地用在其身上,是划开皮肉,还是剖开肚腹,抑或是勾出内脏……因为事先好心地帮其去除了痛觉的缘故,躺在石台上的材料感觉不到一丁点痛苦,可以用他那双从愤怒变为惊骇再变为恳求惧怕崩溃的眼眸,看清楚自己一点点化为零碎的情景。

越是情绪激烈,灵魂便越是活跃,之后才便于他取出研究。

可惜,实在可惜。

为什么她就会发现呢?

名唤巽芳的小姑娘在他才做到一半的时候,便满目惊骇地出现在了石室的门口,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她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而后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温水一点点洗净双手再擦干,走到她身边,温柔地递上一块手巾,却被她一手挥开。

他叹了口气:“巽芳,你为何会来此?”

“……自你来后,蓬莱时而有人失踪,虽你行事谨慎,但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母后提醒我小心时……我尚不信,却未想到……先生,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