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快速地将一辆又一辆的车甩在身后。等到被超车的司机反应过来按喇叭的时候,顾禾尧的车早就已经无影无踪。

无意间,顾禾尧把车开到了前滩。

白天,这里是一家家的西餐厅,到了晚上,便成为了酒吧一条街。

他眸色一沉,熄火下车。

金碧辉煌的繁盛都市即使到了晚上,也丝毫不见冷清。有钱人过着挥金如土的夜生活,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平时,这个城市节奏紧张,严肃冰冷。一到夜晚,人们压抑着的热情便被释放出来。黑夜,瞬间充满了一股糜烂而妩媚的气息。

顾禾尧不喜欢有人叨扰,即使进了人潮汹涌、音响震天的酒吧,也是在吧台找了个人少的空位坐下。

酒吧灯光昏暗,他隐藏在黑暗之中,冷漠地望着躁动的人群疯狂地在舞池中扭动身躯,好似一条条灵活的蛇。

要了一打烈酒,顾禾尧眼睛都不抬一下,便将这些酒一杯又一杯地一口灌下。好似他喝的不是浓度高淳的酒,而是白开水。

应酬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喝酒,顾禾尧心里时刻记着顾禾梨的嘱托,总是不会多喝。通常都是浅尝即止,酩酊大醉是一次都不曾有过。

只因她不喜欢他身上的酒味,更心疼酒会伤了他的胃。

凉薄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似是嘲讽自己的讥笑,他明明是来借酒消愁的,可喝得越多,脑子里的人影便只剩下了她一个。

即使坐在角落,顾禾尧出众的外表,不同常人的清冷气质依旧吸引了许多在酒吧中经验老道的女人。

一个女人扭着水蛇腰,穿着低胸短裙,无视顾禾尧冷到冻死人的气场,步姿婀娜地向他靠近。

手还未搭上顾禾尧的肩,便已经被他无情伸手挡下。

“这位帅哥,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啊。不如,我来陪你解解闷可好?”

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气味熏得顾禾尧微微蹙眉,小梨也会偶尔喷香水,但她身上的香味永远都是沁人心脾,从不曾有过如此浓郁的味道。

想到顾禾梨,顾禾尧眸光一暗,抬手,又将一杯烈酒灌下喉咙。

见顾禾尧沉默不语,妖艳女人并没有泄气,扭身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帅哥,自己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不如我陪你喝,如何?”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顾禾尧将眼前的人视作空气,眼不见耳不闻。

“帅哥……”

女人还要开口讲话,顾禾尧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不耐烦,“喝完就走。”

女人见顾禾尧终于有了反应,喜滋滋地拿起那杯酒饮尽,却不曾想,这酒如此地烈,刚入口她就被呛得一直咳嗽,整个喉咙像是被火烧似的,食道火辣辣地疼。

明白眼前的男人不好惹,女人像看怪物似地看他一眼,眼神中嗔怪他不知好歹,送上门的美色都不要,一扭腰,走了。

见已经有人吃了瘪,其他女人便不动声色地潜伏在角落,不敢轻举妄动。

手机被顾禾尧随意地扔在吧台上,手机一遍又一遍不停地亮起,嘈杂的DJ音乐轻而易举地将微弱的铃响声盖过。打电话的人并没有因此放弃,手机持续震动,终于惹得顾禾尧抬了眼。

一看屏幕,来电的人竟然是颜誉……

***

顾禾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流泪,刚刚憋着的眼泪现在终于可以倾盆而下,她用力咬着自己的手,好似这样她便能减轻心中的疼痛。

有什么比被自己心爱的人蔑视还要更心痛的呢?

一想到他说的‘不需要’三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捏着,一抽一抽地,好似惊鸾般抽搐,由不得自己控制。

粉白色的书桌上放着一个会摇头的水晶娃娃,那是几年前顾禾尧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时的她年方二八,最是喜欢亮亮晶晶的小首饰,每次上街,都会被可爱的水晶小饰品给吸引得停下脚步,顾禾尧怎么叫都叫不走她。

于是,在那一年的生日,他请教了好些珠宝大师,亲手做了个可爱的摇头水晶娃娃送给她。

顾禾梨依旧记得,那天她收到礼物的时候,激动地抱着他好久不肯松手,开心得天天将娃娃摆在床头,睁眼闭眼都能看到,喜爱得不得了。

随着年龄增长,对这些小女孩的东西逐渐淡了兴趣。

可那份喜悦,那份惊喜感动她从不曾忘。

顾禾梨泪眼婆娑看着水晶娃娃始终扬着向上的嘴角,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摆着头,无声地说,笑一个吧,我是你的爱人送给你的礼物,你看着我应该开心地笑。

一想到从前,心中的委屈愈发强烈,连带着水晶娃娃的笑都让她觉得刺眼,手一伸,拿起水晶娃娃便要往地上砸。

放手的一瞬间,心底一阵后悔闪过,在水晶娃娃落地之前,她慌忙起身扑过去,水晶娃娃便落入了她的怀中,没有摔碎。

娃娃的笑脸似是在说,是吧,你还是狠不下心。

是啊,她又何尝真正地狠下心来恨过他?

她是埋怨过,伤心过,痛苦过,却从来不曾恨过他。

就算她摔了手中的娃娃,这房间里的每一件东西,无不是他精心收集寻找来送给她的。难道,她能把整个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扔掉吗?

连她自己整个人,她的整颗心,装得满满的都是他,那她能把心给换了吗?

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顾禾梨虽然有时也很小女生,可是她从来都不曾特别喜欢过粉色。但她的整个房间几乎都是粉白色的装饰色调,是顾禾尧认为,女孩子应该是喜欢这样的,于是便用粉色给她布置了整个房间。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的房间始终充满了公主色。

在顾禾尧的心里,顾禾梨俨然就是家中的小公主,他掌心中的宝贝。

顾禾梨用力地将水晶娃娃攥在手里,将脸埋进手臂,只觉得心中又酸又甜又涨又痛。

房门被敲响,顾禾梨第一反应便是哥哥回来了,随即响起了浑厚嗓音,是父亲。

顾禾梨连忙擦掉眼泪,走过去开了门,“爸。”

见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顾霆慈爱一笑,“哭了?”

“才没有。”顾禾梨如是说,却抬手擦了擦脸。

顾霆心里看得清楚,开口安慰,“禾梨,你哥就是那个脾气,倔得很,他觉得不行的事情就是没得商量,语气是冲了点,发起脾气来也吓人。但,终究还是为了你好。”

顾禾梨沉默不语。

真的么?他是真的为了她好,还是觉得她在他眼中不过是像跳梁小丑一般,做出的事情只会令他难堪丢脸?

“我不知道。”顾禾梨略有赌气。

“其实,这次订婚的事情,我也觉得有些突然。虽从外在来看,那个郑无非是挺配你。但你,真正喜欢他么?”

顾禾梨何尝没有想到过这个,只是为了哥哥,就算她的婚姻一辈子都没有爱情,她也不觉得委屈。

“爸爸看得出来,你的心,恐怕是另有所属吧?既然如此,商业联姻就不适合你。你哥哥会撑起顾氏,就算他撑不起,还有你爸我。你只需去追求你的幸福,咱们顾家还没有没落到需要让你去牺牲自己的一生。”

如此体己话,让顾禾梨鼻头一酸。

“爸爸……”她紧紧抱住顾霆,心中感动。

顾霆拍了拍她的肩膀,“傻瓜,你哥哥又何曾不是这般为你着想呢。”

是吗?他有为她考虑吗?不,他考虑的不是这个。

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却依旧将她推给郑无非。他不许她和郑无非订婚,不就是想让她知道,他顾禾尧不需要靠她一个女人的牺牲来挽回大局,他的大男子主义不会允许,他的骄傲也不会允许。

他只是在为他自己考虑,并不是为她。

顾禾梨垂下眼眸,压抑住心中的悲凉。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顾霆走后,顾禾梨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大树,心中无助。拿起手机,一个一个地翻着通讯录里面的名字。

她的手机里存了上千个号码,却没有一个可以帮她,没人可以告诉她怎么做。

顾禾梨动作机械地将通讯录翻到了最后Z开头的名字,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便是郑无非,手指顿住,鬼使神差地,她将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便被接通,电话那头很是安静,只有‘沙沙’翻动纸张的声音。

顾禾梨一愣,大晚上了,他还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司事务?

“还不睡?”温润如玉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带了几不可见的疲惫。

“那个……”顾禾梨一时冲动,打通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我……”

“哭过了?”郑无非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声音有异。

“我……哥哥,他不同意我们订婚。”

“哦?”

郑无非颇有些意外,他以为顾禾尧应该对这件事情乐享其成才对。

虽是这样想,但他还是如此说,“你哥哥不同意,自然有他的理由。”

顾禾梨着急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郑无非出声,“其实这件事情是有些操之过急。慢慢来也未尝不可。”

郑无非都这样说了,顾禾梨心中的那股坚持一下子就泄了。

“嗯,那你早点休息。”

“好。”

挂了电话,顾禾梨将手机扔到一旁。

是啊,事情结果又是这样,他说不行,所有人都认为他情有可原,可又有谁考虑过她的感受?

手机忽然响起,顾禾梨回头去看,却发现响的是她放在柜子里的那个手机……

顾禾尧下意识地想按挂断的键,指尖略微犹豫了一会儿。顾禾尧和颜誉从来不曾私底下有过联系,只有上次他向颜誉摊牌,逼他离开小梨。

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颜誉主动联系他。

思考了几秒,电话被接起,放在耳旁,另一只手继续灌酒,性感的喉结上下鼓动。

从电话里传来广播催登机的标准女声,随后颜誉的声音才响起,“顾禾尧,你要是男人,就别逼禾梨嫁给郑无非。”

逼?呵,他何尝勉强过她。

反倒是她,一次又一次地逼他。逼他爱她,逼他看清现实,逼着他面对。

顾禾尧磁性嗓音淡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事?”

“小梨的性格,我想你不是不清楚,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小女生,其实脾气倔得很,认定了就一条路走到底。我知道,她对郑无非没有感情。”

“你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说不定小梨真的爱上了郑无非。”顾禾尧嗤笑。

“不可能!”颜誉下意识地反驳。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顾禾尧厉声,打算挂了电话。

颜誉似乎情绪爆发,大声道:“顾禾尧,禾梨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对你有了感情,但至少在大学时候,在我和她认识之前,她已经对你情根深种。即使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曾得到过她的真心。”

顾禾尧身子一僵,打算挂断的手指顿住,无法动弹。

在她大学的时候,她便已经爱上了他?她隐瞒着自己的感情隐瞒了这么多年?怪不得她口口声声说爱他,说爱的人一直是他。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头脑发热的话,当不得真。

顾禾尧狠狠地喝酒,火辣的刺痛感使得这个现实更加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手中的玻璃杯被他大力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而你,得到了她的爱却不懂得珍惜,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往外推。顾禾尧,你要真的是男人,你就负起这个责任!”

冷冷一笑,出口的话带着赤luo裸的嘲讽,“负责任?我怎么负?!要了她,还是娶了她?”

听着顾禾尧如此混蛋的话,颜誉紧紧捏着手机,用力到微微发抖,额上的青筋暴起。

“就算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你也别刻意伤害她,更别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这一句话,似乎带了请求,愤怒过后,只剩卑微的请求。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他希望她过得好好的,每天都开心,而不是以泪洗面。

这是他离开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她说不出口的话,让他来跟顾禾尧说。她不方便挑明的事情,由他来一一说清楚。

“我马上就要去欧洲了。我会负起我要肩负的责任,不再见禾梨,希望你也能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我不多求什么……只愿她开心。”

颜誉说完这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眼角的湿润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后,他的爱只会存在于记忆里,他不得不说再见。不,是永别。

颜誉和顾禾梨本是两条交错的直线,短暂相交过后便是越行越远。之后的重逢是他想尽了办法换来的,可终究,他们的人生无法重合。

她选择了如此痛苦的一条爱情道路,他知道,这条路路程遥远且异常坎坷,可他还是希望她能愉悦地度过每一天,哪怕得不到她想要的幸福,她也要每天笑对人生。

登机前,颜誉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手机里那个他保留了多年,始终不敢变动的号码,也随着他已经死了的心而永远消逝。

顾禾尧用力握着屏幕已经黑掉的手机,锐利的眼神死狠地盯着手中的棕黄色液体,随着下肚的酒精越来越多,思维开始模糊。

唯一不模糊的只有三个字,顾禾梨。

不行!他不能再想她了,越想胸口的那股闷越沉重,怒气也越来越浓。

打开通讯录,翻开那个他只发过一次短信的号码,再一次,发送了一条信息过去。

哪怕只能麻木自己一晚。

只有一晚不用想起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