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徐娅婉拒了白清宇送她回家的提议，站在露台上等苏扬。
她第一次认真凝视这么晚的城市中心。
露台下，整个城市的灯火亮成一片，街道上的车流如织，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城市已经自己进化成一台永动机，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它的节奏。
短短几十天，业界黑马安然已经无力回天，新生力量龙华地产遭遇了恶意收购，就连裕盛这这样的大财团，都因为不小心做错了一个决策，而陷入极被动的僵局。
徐娅在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以前只埋头于一亩三分地，不曾接触过商业市场，所以不知道吧？
商业世界应该一直就是这么残忍的吧？
要不然，苏扬怎么会那么淡然，一副兵来将挡、成竹在胸的样子？
“站在这里不冷吗？”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徐娅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只穿一件改良的旗袍，在初冬的冷风中站了许久，露在外面的膝盖几乎已经冻僵了。
苏扬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说：“进去吧，里面都开始清场了，我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不再清冷，甚至有些暖暖的，但徐娅却发现，好听的声线，变得有些哑。
摸了摸手里一直握着的白开水，她用嘴唇试了试，还有些温度，递给他说：“嗓子都哑了，你今天是说了多少违心话？”
苏扬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接了水，仰脖一口气喝光。
徐娅盯着他上下滑动的漂亮喉结，心想，难怪裕盛水军一带动，网上那些女人就花痴成那个样子。
“喂！好看也不是这么看的，吓得我差点把水喝进气管里。”扬了扬手里的空杯子，苏扬单手搭到徐娅肩上，揽着她回厅。
达官贵人们已经离开，宴会厅里如今只剩一片狼藉。
满地头皮屑一样的名片、雪白桌布上洒了一摊的红酒，儿童公益广告的kt板撕除后留下一片一片破裂的白。
也许这才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一面。
然而，这真实也只是存在一小会儿。
承办活动的公关公司效率很高，非酒店所属的东西被迅速撤走，一群小孩儿已经在打扫战场。
徐娅和苏扬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蕴满了怒气的声音：“苏扬你给我站住！”。
她几乎吓了一跳。
苏扬却嬉皮笑脸地走上去：“哟！大明星还没走？”
“说好的上台送花呢？”田恬理直气壮地质问，全然忽略掉了被苏扬揽着的徐娅。
苏扬也毫不避讳地说：“嗨，咱们换个地儿炒作也是一样的嘛！我这正主儿来了，再秀，该给我写休书了。”
徐娅知道，他挡着田恬的面这么维护自己，明摆着是告诉对方她的破坏计划已然失败，希望她能收敛一点。
所以她也配合地赖在他怀里没有动。
但她却不知，在田恬看来，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这话说的，好像我欺负你这正主儿一样。”
田恬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久，情商高的盛名也不是自己吹出来的，她不闹不怒，只淡淡地看了徐娅一眼，一身御姐范儿地笑着说：“放心，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是靠男人的。何况这个人我从小玩儿到大，要有兴趣早就拿下了。这回呀，就是为了帮他的忙。”
徐娅看她没事儿人一样，就好像在她手机上做手脚的事儿根本就与她无关，心里也是个大写的服。
难怪她的电视剧演一部火一部，这演技果然非一般。
但田恬却并没有就此打住：“不过，苏大少如果觉得这样的炒作没意思，大可以直接叫停。中途换个猫猫狗狗上来送花，又是几个意思？”
苏扬听不下去了，语气开始有点不快：“怎么说话呢？”
白清宇是他推上去的，虽然她这出言不逊并不会传到他耳朵里面去，但这话实在是太不像话。
如今的b城，恐怕还没有第二个人敢称呼白清宇为“猫猫狗狗”。
田恬依然理直气壮：“我说错了？那白清宇在地产界是什么人物我不管，我只知道在舆论圈儿里，他就是一文不名。我新戏马上就要上你不知道？我本来有炒作计划你不知道？为了配合你苏大少转移大众关注点，已经把男主的粉丝都得罪完了。你现在中途给我撂挑子，我今晚的活动完全没有炒作点你知道吗？”
她几乎把苏扬都堵得说不了啥。
白清宇虽然也堪称b城青年才俊，但大|三|元的资产估值还不至于让他跻身b城四少，加上相貌平平，行事又比较低调，基本上地产圈外的人，都不会知道他是谁，影响力比苏扬不是弱了一个层级。
这样一来，微博头条就会被#范颖颖李玥慈善晚宴大发狗粮#占据，而她，只能用一个#田恬献唱xx慈善#的平淡无奇的话题，退居二位三位，甚至更靠后。
苏扬也是个知错就改的，一本正经致歉说：“好吧。这个问题我确实忽略了，尽快给你补上。”
田恬这才转怒为笑，说：“没事。给你补漏这事儿，我也不是第一回干了。走吧。”
“走？去哪儿？”
“给我补新闻呀！我已经让人备好稿子了，标题就是《拍卖会上不献花，苏扬晚宴后放大招》，我就不信压不过那一对发廉价狗粮的。”
徐娅简直惊掉了下巴。
无数次看着公司负责后期营销策划的同事，为了制造一个话题或者事件，一堆人抓破了脑袋苦思冥想，最后也不一定能为自家楼盘刷来多少存在感。
但眼前这个女人，信手拈来，就是一篇点击过可能过亿的稿子。
底线这种东西果然是大杀器，人红也果然是有理由的。
只可惜，这一晚上，怕是白等了。
苏扬果然犹豫了，但也就是那么几秒钟，他揽了揽徐娅的肩膀，说：“今天真不行，我有事儿要跟徐娅说，等我一晚上了已经。”
“那就现在说啊。”田恬一脸无辜。
“……”
“哎呦，我怎么给忘了，我在这儿肯定不方便。正好我去换个妆，你们抓紧说，我让助理给徐娅叫个车，这么晚了还是打个熟车安全一些。”田恬说完就走。
还真是周到又贴心，叫人无法拒绝。
“田恬。”但苏扬却还是拒绝了，“今天真不行。明天，你要炒啥，我都配合你演。”
田恬站住了，却并没有转身。一个站住不动的背影里也解读不出来什么情绪。
苏扬继续说：“裕盛的困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有正经事需要找娅娅帮忙。”
他这话简直说的谁都不得罪，对于田恬，用公事推脱，对于徐娅，用昵称安抚。
“好呀。”田恬倒是识大体得很，她优雅地转过身来，大方地说，“既然这样，今天就放你走。”
“谢谢。”苏扬苦笑。明知道这姑娘从小得失心就很重，自己还跑去招惹她，又能怪谁？
田恬嫣然一笑，说：“不过，你刚才说，我要炒什么，你都配合我演。你可当心食言而肥呀。”
她这画风转移太快，突然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的神态。
苏扬几乎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陷阱，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刚刚啊，说好上台送花的。”田恬一脸委屈。
徐娅简直看不下去。
这女人要不是来抢男人的，她就不姓徐！
终于得赦。
出了酒店已经过了午夜12点。
情绪一放松下来，徐娅作为一个作息良好的纪律宝宝，眼皮已经开始疯狂打架。
却是苏扬，盯着一对熊猫眼，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说：“看田恬那个样子，又不知道会想出来什么幺蛾子。先说好了，到时候你不许吃醋。”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徐娅有些心虚。
“当然不是。我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苏扬笑道，“要是困了你就先眯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我还是陪你说说话吧，您这疲劳驾驶，好像比我更容易睡着。”徐娅说完才想起来正事儿，问，“不对呀，你不说找我有事儿，才让我别走的吗？”
苏扬吃吃笑了两声，专心地开着车，没说话。
“吃错药了？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要到家了哈。”午夜的b城，快速路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快速路。眼看着快到了住处，这人却还没个正形。
苏扬腾出一只手，抓了徐娅正准备躲的手，说：“送女朋友回家，还不是大事儿啊？”
“……”
苏扬看调戏成功，这才说：“嗯，是有个好事儿，跟你分享一下。”
“啥？”
“你既然查了之前陷害你的是谁，想不想让他马上栽个跟头啊？”
徐娅眼前一亮：“你是说姚旭？”
苏扬嘴角一弯，说：“结合这段时间的网络舆论，姚旭追求林思涵，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嗯，猜到一点。”
“嗯，林思涵为了帮叶昊成，利用他游说裕盛买龙华股份，才酿成这次的大错。”
“你当时没阻止？”
“当时？当时安然的屁股还没有擦干净，我天天不是赶田恬的通告，就是逛各大论坛，忙得腿儿都要断了，哪里顾得上关注公司的财务投资？虽然听说一点，也只想着他是急于立功，却没想到他是受人蛊惑。更没想到美联储突然加息。不过，也蛮有意思，姚旭如今在集团内遭到大片质疑，快没人理了。怎么样？出气了没？”
徐娅确实感觉憋在胸中许久的一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一瞬间睡意全无，说：“真是善恶必有报。不过，你比我高兴才是吧？他倒台，就没人跟你争家产了。”
苏扬不置可否，只是把车停在路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枚熠熠生辉的冰种翡翠，说：“生日快乐！”
徐娅简直风中凌乱。
他知道她生日并且记得这件事儿带来的惊喜，完全被这30万块一枚的生日礼物带来的惊吓取代。
苏扬看她又化身一只呆雁，径直抓过那只躲闪的手，给她戴上，说：“冰种翡翠，正好搭配你这个旗袍美人。下车吧，前面巷子里这会儿肯定又停满了车，咱们溜达回去。”
次日一早，阳光晴好。
吕安安如往常一样，顶着一头乱发，眯着眼睛去砸洗手间门，之后就被吓了一跳。
她当然没想到会砸出来一个已经穿戴整齐的苏扬。
八卦的眼睛迅速地扫视客厅的沙发，几乎可以肯定上面没有被人躺过的痕迹！旁边的睡袋也叠得整整齐齐！
“早啊，安安。”苏扬最近脸皮越来越厚，被撞破了也不显尴尬，学吕安安的样子眯着眼睛打招呼。
吕安安一扭身，“嗖”地闯进徐娅房间，色眯眯地问：“寿星你这是被扑了？”
徐娅没好气地说：“扑个头啊，你上班迟到了，要不要去洗漱啊？”
她昨天睡得太晚，早上闹钟响了两回她才勉强醒来。这一睁眼就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吕安安，确实是被吓了一跳。
但更加让她恼火的，却是吕安安提的问题。
苏扬这个人设飘忽的男人，昨天好死不死跟回来，放着睡袋不睡，软磨硬泡非要往床上挤。
待她好容易红着脸答应了，人家却径直爬上来睡了！睡了！！
徐娅看着他卸了妆青青的眼圈，也不忍再打扰，可恨自己辗转半天才睡着。
“……”吕安安甩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翻着白眼出去了。
走到门口，迎面撞上理直气壮的苏扬，吕安安忍了忍，把小s式的问话咽下去，朝洗手间奔去。
“还不起床？上班要迟到了。”苏扬站在门口，一副嫌弃的口吻。
徐娅一个枕头扔过去，笑骂：“要不是昨天等你等到那么晚，我早起了！罚你买早餐去！”
其实她在想，这个人昨天分明那么疲惫的样子，只不过睡了五个多小时，怎么就这样神采奕奕了呢？简直……不是人……
苏扬紧了紧本来就很紧的领带，拽拽地说：“早餐在厨房，来不及陪你吃了，再不走这门口又要堵成一锅粥了。”
他顿了一下，还是说：“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没什么时间见面，你乖乖的。”
其实昨天聊起裕盛的事儿，他说了最近会强制出售一些不重要且利润不高的资产来解决融资问题，徐娅就猜到他又得忙得底儿朝天了。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过去帮忙，虽然她只能做一些地产方面的分析，但好歹比干坐在一边看着强，至少会安心很多。
可是又想想，自己一点斗争经验都没有，那裕盛现在就好比是个明刀暗枪的龙潭虎穴，动辄就会被人抓到把柄，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所以她破天荒地乖乖点了个头，说：“好。你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这几乎是句废话，可她知道，对于现阶段的苏扬来说，这句废话的实现难度还是很高。
果不其然，苏扬无奈地笑笑，说：“我尽量。走了。”
徐娅看看表，手忙脚乱地起床洗漱。
厨房的微波炉里，放着楼下麦当劳的外卖早餐。
徐娅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这个人没有为搞个浪漫牺牲宝贵的睡眠；还是该无奈，这人不知道她更喜欢中式早餐？
但不管怎样，爱心早餐下了肚，胃部涌起的气血总算是叫醒了混混沌沌的大脑。
徐娅草草吃了饭，收拾停当去上班。
新工作压力还是挺大。
这种创业不久就开始跟业界老大哥们称兄道弟的企业，节奏之快毋庸置疑。
徐娅迅速调整状态，开工干活儿。
但低调这个东西，似乎已经永远地跟她saybeybey了。
一个上午还没过完，两束夸张的鲜花前后脚儿地送进办公室。
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里面塞了张什么都没写的桃心卡片，她猜应该是苏扬送的。
但另一束，却让她有些怔。
15朵黄玫瑰搭配着风信子，卡片上只有一个“生日快乐”。这个，却是谁？
“叶昊成呗。15朵黄玫瑰搭配风信子，花语就是道歉。除了他，最近还有谁干了对不起你的事儿？”徐娅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吕安安正在翘着脚嗑瓜子儿。
“他其实也没对不起我啥。”
“我去，女神你心真大。”
“本来就是。”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徐娅早就释怀了，回头想想自己也不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比如说，这么多年明明对他优柔寡断的缺点很介意，却一直没有说。
“那你自己猜吧，看还有谁知道你今天生日，而且赶着道歉的。我要跟我家凌大院长视频去了。拜拜。”
吕安安一撂挑子，徐娅也懒得再去想，起身下楼吃午餐。
大|三|元的食堂实在地产界之良心，总厨是某五星酒店高薪聘来的，掌勺的大厨们也都各有特长。
徐娅在来之前就听说过，在这里上班，每天都不需要发愁“今天吃什么”这个世纪难题。
然而今天刚出电梯，徐娅就知道食堂是去不成了。
叶昊成笔直地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看她出来，一下子站了起来。
却没往前走，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徐娅跟同事说了个抱歉，便一个人走上前去，笑道：“有事？”
“我……”叶昊成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生日快乐！”
徐娅心道吕安安你果然是大仙儿。
面儿上却也只能淡淡地回答：“谢谢！黄玫瑰是你送的？”
“嗯。”叶昊成欲言又止。
徐娅看了看表。
刚才跟吕安安聊天已经花掉了一部分午休时间，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可以用来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徐娅可不想就这么跟他耗着，于是开门见山：“有什么事儿就说吧。你可别告诉我，特地跑一趟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个生日快乐。”
“可以一起吃个饭么？”叶昊成支吾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