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一个巨大的托盘,安娜苏来到了法师塔最上层的门扉前。

她曲起手指,轻轻在那扇房门上叩击三次,然后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了十个呼吸。

房门里,仍旧是一片如水的寂静,幕僚小姐犹豫了一瞬,转身准备离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沉重的黑色石门在一瞬间向后划开,无声无息,露出其后幽暗的空间,让安娜苏再次深深地吸气。

明明是已经熟悉的地方,但如今即使仅仅只是观察,就会让幕僚小姐绷紧神经……是因为其中被魔法调整成为昏暗的光线,还是封闭了两天之后的空气变得浑浊和沉郁?又或者……目光在那黑暗中扫过,那空间就仿佛不像是自己熟悉的场所,而是一片深幽的岩洞,而在那岩洞深处,则盘踞着一条硕大无朋的食人巨龙!

一瞬的犹豫后,幕僚小姐迈步踏进那个空间里。

即使魔法的光还没有亮起,但是她仍旧轻巧地凭借走过那间书斋,进入到里层的卧室,将手中的托盘放上小桌,然后去寻找窗帘的拉绳。

然而在那之前,黑暗中闪烁的两点银色,却让她不由下意识的退出了几步,直到撞上一张长凳!

仅仅是目光相交,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两点冰冷的颜色,那已经不是淡漠……而是冰冷。冰冷得如尸骸位面那常年不息的阴风。

寒风退去了,因为那个人轻轻挥手,房间的窗帘就在刷地一声轻响里全部被拉开,冬日清晨暗淡的阳光驱走了黑暗,在房间内留下斑驳的影子,仿佛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灰白的雾气中,有些虚幻而不真实。

安娜苏眨了眨眼睛,但目光中,那刀锋一般的银色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那温润的深褐色眼眸,以及那张略显苍白的嘴角边轻轻的微笑,让幕僚小姐似乎在一瞬间便重新放松。

她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的目光转向男人凌乱的灰色长发和皱巴巴的衬衣,然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城主阁下……您的早餐。”

话一出口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因为托盘已经被一股力量送到了那个人的面前,面包和烤肉以及煎蛋被他叠了厚厚一层往嘴里塞:“真不错,你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不过这个分量,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胃口好?”

“这并不是我的手艺,我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将他们切好送上来而已,至于说胃口,因为您已经有三天没有离开过这里,所以胃口好应该是必然的。”

“三天?”

“是的,从这个十日的第三天清晨开始,而今天已经是第六天的早晨,几位小姐都很着急。”

“哦,三天了啊……我还以为只是一小觉呢。好吧,你告诉她们不用担心,我只是因为很累,又被一个愚蠢又复杂的问题给缠住了,所以这一觉睡得有些久,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关系了。”爱德华摇了摇头,目光在窗外的朝阳上微微停驻,忽然开口道:“那么你呢?你有没有很着急?”

“我……”

这个漫不经心的问题让安娜苏愣了愣。然后轻轻摊手:“没有,其实我还是很轻松的,因为终于用不着给你准备各种东西,也不用听你那些胡乱的指挥了,所以还算不错,除了几位小姐一直一个个的跑来问我你的事这一点比较麻烦。亚莎莉法师阁下还好,只是一天的早晚各一次而已,但丽莎小姐则大约是一个沙漏左右就要闹一闹,幸好,她还要引导教会的仪式,不能经常缠着我。但是那位栀子小姐就比较麻烦,她……”

幕僚小姐的话语莫名地停顿了一下,她的脸上蒙上一层细微的红晕,然后偷眼去观察那个人,但幸好,似乎对方并没有注意到。

“你可以说你不清楚吧?”

“我说了,可是她们完全不信。尤其是丽莎小姐。她一直认为可能是您给了我什么命令,所以不愿意让她们对于你的过分关切引起你的不快。”

“所以就故意坑你背黑锅?”幕僚小姐语气中清淡的抱怨,让爱德华不禁莞尔:“嗯,你还真是辛苦了,我应该发给你一点什么奖励?”

“奖励就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以后不要给我增添这个方面的负担,对于调解这种事情,我真的不擅长。”

“这个嘛……我倒是尽量努力,不过这有点难度啊……”

“你到底想要在身边……留下多少个女人?”爱德华伸手揉了揉头发,一脸为难的神情让幕僚小姐不由一下提高了声音。“算了,我并不想知道,总之,您自己请多多斟酌。”轻咳了一声,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失败,但很可惜在这个方面她并没有太多的才能,话题转变得僵硬别扭,令人发噱。

“多少个吗?”

爱德华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这位稳重的小姐少有的失态让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些恶质的趣味,“多少个呢?”他放下手中的简易三明治,开始认真地扳手指:“嗯,当然,艾莲娜和丽莎,克劳迪娅和亚莎莉,塞西莉亚,还有达赫妮。”慢慢地数着,他故意顿了顿,然后抬起视线:“还有你。”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安娜苏瞪大眼睛,呆滞了大约三秒,然后才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样跳起来:“这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无耻发言!我我……我才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呢!”

“无耻谈不上,请称之为博爱谢谢。”某人完全无视了那贵族形式的咒骂,顺便恬不知耻地胡扯:“不过安娜苏,你最近还真是敏感呢,是我的错觉吗?我记得你当初可是还曾经偷看我和达赫妮噼啪还能够毫不在意,现在……”

“够了,请住口!我对此无可奉告啊啊啊……”

幕僚小姐用最快的速度按住了自己的耳朵,把眼睛也闭了起来,可是完全没有意义,那个人的话仍旧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对了,说到偷看,安娜苏,我问你一件事。”

“我没听见!”

“观察人类和观察蚂蚁,哪一种更有趣?你喜欢哪一种?”

“蚂蚁!”

“你会想要变成蚂蚁吗?”

“当然不会!”

“那么为什么要观察蚂蚁?”

“哎?”安娜苏睁开眼睛,看到那个人已经敛起笑容——似乎并不是单纯地拿她来玩笑,于是她也只能认真作答:“这有什么意义吗?如果是观察行动……我是说,如果是单纯的观察一切行动的话,当然是人类比较多变,更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是有观察的价值。”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去,什么也不能做,那么你会去观察蚂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想要变成蚂蚁吗?或者,你会看着一直看着蚂蚁的行动吗?”

“为了消磨时间,或则会吧,但我想我不会观察的太久的,因为那确实很无趣。”安娜苏皱起眉头,因为爱德华的表情似乎是在鼓励她,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这个问题有什么用:“即使是没有事做,我宁可花时间去想想怎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