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火夫将柴烧旺一些,她捞起袖子做了一道油泼辣子面,滚烫的红油浇在碧绿的葱花上,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厨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把这碗面给他端去。”秦雨缨吩咐。

这个他,指的自然的秦瀚森。

丫鬟会意,手脚伶俐地接过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秦雨缨记得,自己这仲弟最爱吃的就是油泼辣子面,淑妃出事那会儿,秦家上上下下乱成了一团,连赵氏也没了闲暇刁难她与秦瀚森,年幼的二人便时常偷跑出去,在永安街右手边顺数的第五家铺子里吃面。

那铺子极小,连个名儿都没有,只在横梁上飘着一块旧布,布上写着一个“面”字。

小虽小,厨子的手艺却极好,满满一碗热汤面吃下去,从头到脚都仿佛冒着热乎气,走在厚厚的积雪中也丝毫不觉得冷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只空碗回来了,碗里连半点汤汁都没剩:“王妃娘娘,秦少爷全吃光了!”

秦雨缨挑眉了然,她与秦瀚森之间是有些过节,但毕竟是亲姐弟,且无不共戴天之仇,那臭小子如今闹这一出,十有八九是在为先前那些事犯矫情,又或者在考验她的耐心,想看看她是否还与之前一样,真心实意地待他好,把他当成最亲的人。

若真是恨她,便不会这么轻易随她来七王府了。

思及此,秦雨缨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自己分明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有种在给人当后妈的感觉?

不过这七王府的厨子,做出的饭菜还真是味道欠佳。

秦雨缨又炒了一道葱爆牛肉,做了一锅芙蓉虾,炖了一罐山药猪手汤,闻着那诱人的香味,心满意足地停了手,叫丫鬟将这些通通端走当宵夜。

出了厨房,冬儿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秦雨缨顺着冬儿的视线望去,见一身白衣的陆泓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头的石子路上。

“王爷。”冬儿行了个礼。

厨房里里外外的下人,也都不约而同行起了礼。

秦雨缨却纹丝未动,她实在受不了这些繁冗的礼节。

陆泓琛看着她,语气淡淡的:“本王怎么不知,王妃有一手如此高超的厨艺?”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王爷谬赞,家常小菜而已,算不得什么厨艺。”秦雨缨口吻也是淡淡。

不知为何,她一见陆泓琛这座冰山,就有点恶向胆边生,也许是因为他忽冷忽热的性子,也许是因为他没少占自己的便宜……

在浴池里缠绵缱绻、情难自制的是他,现如今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也是他,她一时竟看不清,这个冰山王爷究竟有多少张面孔。

陆泓琛拿起一双筷箸,夹起一颗虾仁,送入口中。

这动作如此自然,周遭的下人却齐刷刷看得目瞪口呆。

谁人不知王爷有洁癖,入口之物皆需用雪水洗过才会碰,且用了一次就从来不用第二次。

而那筷箸……方才似乎被王妃拿过,而且,上面还沾了王妃的口水。

在众人呆若木鸡的视线中,陆泓琛接连吃了几颗虾仁,觉得很是美味,根本停不下筷子。

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回廊中,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

那人定定望向这边,手中的绢帕不知不觉捏紧……

眼看葱爆虾仁被吃得没剩几颗了,秦雨缨从陆泓琛手里夺过筷箸:“虾是发物,你一次吃这么多是不是嫌命太长?想活久一点,就多吃些清热解毒的药膳。”

“药膳?”或许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陆泓琛闻言竟也不恼,“那是何物?”

好吧,居然连药膳都不知道……

秦雨缨翻了个白眼以表鄙夷:“我写个菜谱,你叫厨房每日照着做便是。”

陆泓琛剑眉一蹙,为何秦瀚森的饭菜,她如此亲力亲为,轮到自己,便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交给厨房来做?

秦雨缨不知自己究竟又说错了什么,有谁能告诉她,面前这座冰山怎么突然就满脸山雨欲来了?

都说医者父母心,遇上这种喜怒无常的病人,谈何什么父母心?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晕……

“本王的饮食,以后由你亲自打理。”陆泓琛道。

这意思,是要她做饭?

“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放巴豆?”秦雨缨问。

“今后本王吃什么,你那仲弟秦瀚森便吃什么。”陆泓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没法儿随便下药,那她有什么好处?

秦雨缨闻言兴致缺缺:“不行,不干。”

她虽未明说,但表情已然出卖了一切。

陆泓琛看在眼里,俊逸逼人的脸上又多了一分山雨欲来——敢情他这王妃最大的兴趣,就是变着法子折腾他?

“不过,我倒是想了些办法替你解毒。”秦雨缨轻咳一声,正色,“只是……”

“只是什么?”陆泓琛问。

“只是都是些偏门,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担负不起谋害王爷的罪名。”她事先说明。

替他解毒不过是为了练练手,毕竟,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毒。

顺带着也能好好试验一番,瞧瞧为何之前百试百中的点穴之术,遇上这座冰山就莫名其妙地失了灵……

陆泓琛倒是不惧:“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不如……先找人替你试试那些方子?”秦雨缨提议。

她不打算坑人,若陆泓琛点头,她便毛遂自荐,自己来试。

岂料这座冰山竟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口回绝:“不必,本王没那么贪生怕死。”

话已至此,秦雨缨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心里却道,等他看完自己送去他书房的那些诊疗之术后,恐怕就不会如此淡定了……

她狡黠如猫的眼神,令陆泓琛有片刻的发怔。

明知她十有八九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可他却一点也恼不起来。

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令他如此纵容,令他如此……喜怒无常。

副将杜青也觉得王爷近来格外的奇怪,无端端的竟要他传令下去,说是从今往后,府里所有人的饭食都由厨子来做,不得例外。

一开始他还很是诧异,听闻王妃今日亲自为秦少爷下厨之后,才恍然大悟——王爷这是……吃醋了?

不多时,另一条吩咐又下来了。

“王妃,王爷他不仅不许您再进厨房,还说没他的准许,您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准……见别的男子。”冬儿讪讪地负责传话。

别的男子?

秦雨缨想来想去,自己这阵子还真没见过什么别的男子。

无缘无故说这些,陆泓琛的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吧?

“莫非……王爷知道了那日您见徐公子的事?”冬儿提醒。

徐公子?

哦,徐子诚……

秦雨缨愈发觉得奇怪,不是说好自己可以随时改嫁吗,怎么只与徐子诚见了一面,就惹来了这样一条禁令?

“你们家王爷还真是小气。”她鄙夷。

“王妃您有所不知,这几日府里都传遍了,说您与那徐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被王爷拆散的苦命鸳鸯。依奴婢看,那散布谣言的人居心歹毒,定是出于嫉妒,想让您与王爷多生间隙!”冬儿又道。

“你觉得这人会是谁?”秦雨缨问。

冬儿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似乎有所顾忌。

“说不定是西厢那位柳姑娘。”一旁的雨瑞插话。

“柳姑娘是何人?”秦雨缨又问。

这下,雨瑞也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几个丫鬟全讪讪不语,似乎这柳姑娘是七王府的一个禁忌。

秦雨缨“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七王爷还瞒着我偷偷养了个小妾?”

雨瑞愕然,忙不迭地摆手:“不是不是,王妃您误会了,那人不是小妾,只是个接引姑子……”

接引姑子?

秦雨缨这一世虽孤陋寡闻,却也知接引姑子是干什么的。

王侯贵胄到了一定的年龄,便会由接引姑子指导床笫之事。

说是姑子,其实都是些年轻貌美的丫鬟,论姿色有姿色,论身段有身段,有的会被主子纳为妾室,也有些能坐上平妻的位子。

雨瑞很快发觉自己嘴快闯了祸,忙又解释:“其实王爷从未在西厢留宿过,说不定……连碰都未碰过那柳姑娘呢……”

“就是,那柳若儿定是嫉妒王妃您得尽了王爷的宠爱,所以才会使出这等下作招数。”

“奴婢早就听说,所有的谣言都是从西厢那边传出来的,若将此事告诉王爷,王爷定会将那柳若儿打发出府去,倒时便再没有人敢嚼王妃的舌根了……”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地献起了策。

雨瑞老实木讷,心里没什么主意,故而没怎么吭声。

向来点子多的冬儿也没吭声,服侍了这么些日子,她看得出王妃是个极聪慧的人,遇事从来无需他人指点。

“不用了,什么也不做是最好的做法。如果我没猜错,不出十天半个月,那放出谣言的人就该憋不住了。”秦雨缨道。

憋不住,自然就会有更多动作。

有更多动作,自然会露出更多狐狸尾巴。

待狐狸尾巴露得差不多了,再一举清算,便能省却不少琐碎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