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戏台上的“杜丽娘”水袖一挥,唱腔愈发宛转,那叫一个扣人心弦。

秦可柔牙一咬,心一横,将那热气腾腾的茶一滴不剩全泼在了秦雨缨的长裙上,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人堆里不见了踪影。

茶水就这么哗啦啦洒了秦雨缨一身,也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众人皆侧目瞧了过了。

冬日里衣裳层层叠叠,秦雨缨并未被烫伤。

看了一眼裙摆上那难看的茶渍,她不觉蹙眉。

方才,她似乎瞧见了一道极熟悉的身影。

只不过,那人此时不该出现在宫里,更不该是一身丫鬟打扮……

陆泓琛替她拂去沾在裙摆上的茶叶,不假思索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黑长袍,披在了她肩头。

“没事吧?”他眸光关切。

秦雨缨摇了摇头:“不过是一盏茶罢了,不碍事,我去换身衣服便是。”

“是谁这么笨手笨脚?”薛贵妃见状心生不悦,吩咐一旁的宫人,“还不快带七王妃去更衣?”

宫人应声上前,领着秦雨缨往寝宫那头去了。

秦雨缨本就削瘦,此刻披着那宽大的黑袍,小身板愈显单薄,走几步便要将近乎拖地的长袍往上拉一拉……

那略有些笨拙的背影,看得陆泓琛唇角微牵,久久忘了移开视线……

离了戏台子,出了半月门,就到了御花园。

薛贵妃的寝宫离御花园并不远,没走几步便到了。

“七王妃,这些都是贵妃娘娘平日里穿的衣裳,您看,你最喜欢哪一身?”

不多时,就有十来个宫女来到秦雨缨面前一字排开,手里捧着不同的衣物,为首的一个较为年长,瞧着应当是位姑姑。

“劳烦姑姑了。”秦雨缨先道了声谢。

薛贵妃十分丰腴,大多数衣裳略显宽大,唯独一条水蓝的烟罗裙子,与秦雨缨身形相差无几。

“这是娘娘刚入宫时穿的,衣裳是好的,只不过有些旧了,还望王妃莫要嫌弃。”那年长的姑姑开口说道。

说着,吩咐两个宫女领着秦雨缨去了里间,伺候她更衣。

这寝宫偌大无比,最里间是薛贵妃的卧房,一眼望去不见绣床,只见一排古朴的细纱屏风,屏风将偌大的空间隔开,上面绣着怒放的百花,绣工精细,色泽浓艳,贵气浑然天成。

正中间的书桌上,还摆了一个精致的青铜小香炉,正袅袅地熏着香。

那广霍茉莉香,有安定心神之效,怀孕的女子熏此香最是适宜。

秦雨缨脱下最外头的长裙,只余两件里衣,正要换上干净衣裳,屏风那头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她一怔,立刻转目看了过去。

隐隐约约的,屏风那头似乎有人站起了身。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皆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秦雨缨陡然间明白了什么,立刻穿上那身被泼了茶水的衣裳,又披上了陆泓琛的外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众人皆在听戏,能出现在薛贵妃寝宫里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很快就走了出来,一身明黄龙袍,果不其然就是皇帝。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好端端午歇竟也会被打搅,长眉一竖,那叫一个不怒自威:“你是何人?”

“回……回皇上的话,这是七王妃,”宫女忙不迭地帮秦雨缨解释,一急之下忍不住结巴起来,“方才……方才七王妃听戏时被人泼了一身茶水,贵妃娘娘让奴婢们领她过来更衣……”

“原来是七王妃?”皇帝上下打量秦雨缨,眸光阴沉。

“臣妾七王妃见过皇上。”秦雨缨略略行了个礼,心中打起了鼓。

幸亏自己反应快,否则眼下的情形真不知得有多尴尬。

她是皇帝的弟媳,若皇帝方才瞧见了她换衣裳……

光想想,都觉后背发凉。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一桩鸡毛事,往大了说,她这算是勾引皇帝未遂,不仅她自己名声扫地,连陆泓琛也会颜面无存……

皇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冷冷看向一旁那两个宫女:“是何人让七王妃进来的?”

两个丫鬟立刻噗通跪下了,浑身瑟瑟发抖,其中人壮起胆子答:“是……是岫云姑姑……”

那年长的岫云姑姑,很快就被叫过来了,见此一幕,不由大惊失色。

皇上怎么会在这?

天地良心啊,难道方才……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岫云侧耳一听,愈发心叫不好:“皇上,定是贵妃娘娘见七王妃久未从寝宫出去,所以亲自过来了……”

看着这岫云姑姑慌张的脸色,秦雨缨那叫一个汗颜,她怎么觉得,自己好似在被捉奸?

人已经到了外头,躲是躲不了,出也出不去,若继续站在原地与皇帝面面相觑,则更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事已至此,想装作没见过皇帝显然不行,秦雨缨想了想,索性说道:“皇上,您方才在宴席上定是喝了不少酒,我略会针灸之术,不如替您扎针醒一醒酒。”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头是两排明晃晃的银针。

这并不是她请工匠打造的暗器,就只是一包普普通通的银针。

太后近日旧疾发作,要秦雨缨趁着此次入宫的机会,前去给自己扎几针缓缓病情,所以秦雨缨才特地带了此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薛贵妃来的时候,秦雨缨正隔着衣物给皇帝针灸。

几个宫女站在一旁,时不时递上银针,瞧不出丝毫的异样来。

薛贵妃心里狐疑,方才她听几个宫人议论,说皇上早在宴席散了之后,就去了她的寝宫,也不知会不会撞上七王妃。

可她宫里的那些宫女,竟无一人来报,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生怕秦雨缨在自己的寝宫惹出什么乱子,于是立刻带着宫女找了过来。

此时见秦雨缨衣着齐整,而皇帝也是龙袍未脱,才稍稍舒了口气,娇声朝皇帝唤道:“皇上,您是何时来的,臣妾怎么不知啊?”

“朕已睡了好一会了,爱妃为何不去听戏,难道是戏不好听?”皇帝问。

薛贵妃摇头:“当然不是了,臣妾只是想皇上了,所以特地过来瞧一瞧……”

说来也是奇怪,往常不管皇上在哪小憩,宫人们定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却不知今日为何拖延了如此之久?

若早知皇上在此歇息,她自然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叫秦雨缨过来更衣。

万一两人不小心撞见了,那多尴尬?

“皇上,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薛贵妃又问。

不然,怎会平白无故叫秦雨缨给他扎针?

“只是喝得有些头晕,针灸醒醒酒而已。”皇帝道。

看着那一根根银针隔着衣裳正中穴位,薛贵妃不由啧啧称奇:“早就听闻七王妃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没想到这扎针的手法,比宫中那些太医还要娴熟。七王爷真是个有福之人,娶了你,说不定他那病……”

秦雨缨扎针的手微微一颤,苦笑一声:“王爷病入骨髓,已无法根除,只能用针灸之术暂且抑制病情。”

“这……”薛贵妃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闻言面色一讪,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不一会儿,秦雨缨就扎完了。

“皇上,您可好些了?”薛贵妃连忙上前问。

皇帝揉了揉眉心,一张脸依旧写满疲倦,眼神却是清明了几分,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秦雨缨这个七王妃的医术,只是眸中那隐约闪过的异样,很令薛贵妃瞧不明白……

待秦雨缨出了寝宫,来到戏台,一出戏已快唱完,人也散得差不多了。

陆泓琛瞧出她神色不对:“雨缨,出什么事了?”

“我方才去薛贵妃寝宫更衣时,恰好撞见了皇帝。”秦雨缨简短地答。

实则,整件事却比这三言两语要复杂得多。

方才她扎的不止是解酒的关冲穴、少冲穴,还有最能凝神静气的腧穴。

之所以如此,是因皇帝脸色泛红,气息急促,显然被人下了药。

若没记错,那应该是比迷魂散更厉害的迷药。

没有人敢径直向皇帝下药,一旦被察觉,便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说起来,连秦雨缨都忍不住要佩服那人下药的手段。

她在皇帝身上嗅到了浓郁的九节草气息,九节草是一味并不常见的名贵补药,可用来泡酒,想来皇帝先前在宴席上,应该是喝了不少此种药草泡的酒。

而薛贵妃房中熏的是广霍茉莉香,此香看似无害,可其中的广霍与九节草一旦接触,能产生一种类似迷药的“奇效”。

加之皇帝喝得醉醺醺,一时把持不住,很容易就会着了他人的道……

这下药之人十分精通医术,且定是宫里头的人,否则不会对皇帝与薛贵妃的生活习性如此了解,若薛贵妃不喜这香,抑或是皇帝不喝那九节草所泡的酒,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那人心思之缜密,简直令她后背发凉……

宫里耳目众多,秦雨缨没有声张,出了宫回府的路上,才一五一十向陆泓琛说了当时的情形,尤其说了那两味药的作用。

陆泓琛听得脸色发沉:“若本王知是何人所为,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真是想了好一出毒计,竟险些害得他的王妃,被他的兄长所玷污……

陆泓琛气得不行,反倒是秦雨缨安慰起了他:“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放心吧,我命大,遇到难事一定会逢凶化吉。”

“是本王没保护好你,今后你去哪里,本王便去哪里,每日与你寸步不离,倒看那些躲在暗处的人还如何放冷箭!”陆泓琛的语气不容回绝。

等等……

秦雨缨听得愣了一下,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寸步不离?什么叫寸步不离?

“那人在紫禁城中都能如此肆意胡来,在七王府中对你下手,想必更是易如反掌,今后本王与你同吃同住,誓要护你周全。”他接而道。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秦雨缨根本无从反驳。

呃……只是这同吃同住,包不包括夜里与她同睡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