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弄清事情缘由,陆泓琛派杜青去三王府附近打探了一番。

很快,杜青就发现了可疑之处:“王爷,王妃娘娘,属下听闻三王府的管家很是抱怨了一番,说府中的日常支出,较以往多出整整一倍。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下人们每月的例银都要减去了。”

雨瑞叩门进来斟茶,正巧听见了这么一句,于是插嘴:“这有何奇怪的,自打难民进了京城,哪个王侯将相府中不是开销极大?”

她早已担任起了七王府管家一职,自然对这些事极为清楚。

难民进京后,皇上下了一道圣旨,要各家各户多多布施粥饭。

这一布施起来,银子就如流水一般,全换成了米面饭菜,她昨日刚对了这个月的账目,那叫一个入不敷出……

七王府中如此,想必那陆长鸣府里也是大同小异。

“不对,”秦雨缨摇了摇头,“陆长鸣斤斤计较,不是个广施仁义之人,怎会无端端将这么多银两花在素不相识的灾民身上?”

旁人或许会对受灾之人有几分同情之心,可陆长鸣不会。

但凡他还有一丝良知,便不会派人阻拦送往京城的书信与奏折……

“婢子先前路过三王府,见支在门外的那口大锅里尽是肉糜。不仅如此,馒头还蒸得老大一个,看起来倒像是奉旨诚心布施,丝毫没有蒙混过关之意。”雨瑞道。

听她这么一说,秦雨缨愈发起了疑心。

事出诡异必有妖,陆长鸣此举要么是在沽名钓誉,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不如派人扮成灾民,去三王府领些馒头。”陆泓琛道。

与其费心思猜测,不如前去一探虚实。

秦雨缨点头:“雨瑞,你一会儿同我去一趟。”

她与雨瑞皆是女子,且看上去柔柔弱弱。

那些人自然不会对弱女子心生提防,如此,打听消息便容易许多。

正好还能去永安街上逛上一圈,听听近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闻言,雨瑞几乎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奴婢能去,您不能去!”

王妃娘娘的容貌,三王府的人应是再熟悉不过,万一被那些人瞧出端倪,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雨缨知她有所顾虑,本想说只需用锅灰涂脸,稍稍乔装打扮一番,便无人能瞧清自己的容貌了。

怎料陆泓琛不待她开口,就断绝否决:“不行!”

那半点没得商量的语气,既有责备,也有担忧。

他怎会让秦雨缨以身犯险?

先前陆长鸣连围攻圣驾的事都做得出,要是发觉秦雨缨混在了难民中,很难说不会趁机对她下手……

也就她才如此大大咧咧,二话不说就打算亲自上阵。

这羊入虎口的举动,陆泓琛自是不会容许。

若陆长鸣的手下胆敢伤及她一根汗毛,就是将整座三王府铲平,也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

秦雨缨难得见他如此一本正经拒绝自己,点点头没再坚持。

仔细一想,也觉自己有些鲁莽了。

南疆与京城相距甚远,能一路逃难过来的,多是身强体壮之辈,少见妇孺弱小,要是她与雨瑞两个“弱女子”真去了,混在人群中反而显得可疑……

思及此,她看向雨瑞道:“你也不要冒这个险了,还是交给那些暗卫去做更合适。”

不一会儿,乔装打扮的暗卫就来到了三王府,却并未探听到有用的消息。

倒不是暗卫办事不得力,而是京城口音与辽城、南疆一带的口音相差太多,压根无法蒙混过关。

本想去牧府借几个小厮来,杜青却忽然说有了人选,接而,亲自领来了一人。

那人不是别人,是一直住在府上的福来。

福来的身形仍是有些瘦小,在七王府中待了这么些时日,也没见胖几分,不过,那双眼睛却多了些许神采,尤其过年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整个人瞧上去颇为精神。

这段日子,杜青闲来无事便会带他练练拳脚。

福来年纪虽小,学得却快,先前只有一股蛮力,而今却在杜青的指点下学会了四两拨千斤,别说同龄人,就是比他大上一轮的公子哥儿,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不会辽城、南疆口音,可先前当过乞丐,乔装打扮前去讨要一些粥饭,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哪些消息要找哪些人打听。

“别看乞丐每日无所事事,实则东奔西走地乞讨,知道的事往往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多呢!”福来眨巴着眼睛道。

七王妃收留了他,给他饭吃,给他衣穿,还让杜副将教他武功,让雨瑞姐姐教他读书识字,而今终于有事用得上他了,他当然不会推三阻四。

秦雨缨却有些担心,毕竟是个小屁孩,再怎么四两拨千斤,也不会是三王府那些死士的对手……

福来自己倒是颇为积极:“王爷、王妃娘娘放心,福来一定将消息打探清楚,不会空手而回。”

话虽如此,实则他连自己要打探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那三王爷陆长鸣,是七王爷与王妃娘娘的仇家。

仇家的饭菜,不吃白不吃。

他既然来了,自然要多吃几口。

排在队列中,福来远远瞧见一大锅那热气腾腾的肉糜,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那肉煮得太烂,早已失了鲜味……”雪狐很是不屑的评价了一番。

他正躺在房中昏昏欲睡,却忽被那雨瑞揪了起来,说要他扮作难民,来三王府门口乞讨。

天地良心,他可是灵物!

乞讨这种事,何其有损颜面?

可雨瑞二话不说就弄来黑不溜秋的锅灰,抹在了他脸上,还扔给他一身破破旧旧的衣裳,叫他一会儿千万记得拿南疆口音说话,莫要暴露了身份。

可怜了他这张貌若潘安的脸,被抹得黑如锅底,简直没法见人……

要不是那女人威逼利诱,说要是不从,今后就不给他吃红烧肉和糖醋肘子,他才不来呢!

“那可是肉,再怎么煮都鲜嫩,都好吃!”福来一抹口水,显然馋极。

方才路过别的大门大户时,他特地仔细瞧了几眼,那些人家布施的皆是没有半点腥荤的稀粥,不像这三王府,出手如此阔绰。

啧,当王爷的,就是有钱!

排了好一会儿,二人依旧站在原地,长长的队列丝毫没向前挪动。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插队?”福来伸长了脖子往前望。

他个子矮小,踮起脚来,都瞧不见前头的情形。

不远处,有个懒洋洋坐在地上的老乞丐,晃了晃脑袋道:“别傻站着了,你们就是一天一夜都排不完。”

“为何?”福来不解。

“你们是新来的叫花子吧?”老乞丐上下打量了福来与雪狐一番,“这队伍根本就是虚设的,自古王侯多不义,哪来那么好心,给难民和乞丐派发肉糜粥?”

“可那些人不是领到了吗?”福来伸手一指不远处正喝粥的几人。

“那些本就是三王府的人,哪里是什么难民?”老乞丐嗤笑了一声,“先前老子也排过队,一排才晓得,前头不住有人插队,三王府那些狗奴才压根就不管。待排到最后,肉糜全分完了,队伍仍与一动不动,这不是虚设是什么?”

原来如此……

雪狐心念微动。

除夕刚过,他身上的仙力突然变得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想来是一整个冬日没如往常那般酣睡的缘故。

探听到那奏折被拦一事,已几乎用尽他的仙力,令他颇觉精疲力竭。

而今就连这三王府的小小猫腻,都需亲自打探才能知晓,这着实令雪狐感到挫败……

好在很快就有了线索——那陆长鸣明面上布施粥饭,实则却是在豢养更多死士。

那些喝粥之人一个个孔武有力,显然是身怀武功之人,彼此低声交谈时所用的言语,旁人一个字都听不懂,根本不知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雪狐却听懂了,那是数百年前南疆部族的土话。

竟是异族人?

联想起陆长鸣与皇后之间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心中已是明了,朝身旁的福来道:“走。”

“走?”福来抬起头看向他,“那……肉粥怎么办?”

那双目充满期许,看得雪狐额角微僵:“回去自然少不了你的肉粥喝。” 真不知这小屁孩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居然连这么一锅明显被煮过头的肉糜都要眼馋,七王府的糕点,哪一种不比这肉糜好吃?

福来咽了一口口水,视线仍未离开那口大锅:“我先前当乞丐的时候,做梦都想有口肉吃……”

雪狐一愣。

他险些忘了,这小屁孩是当过乞丐的。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你等着……”

说着,便握紧手中的破碗,插到了队列前头。

“干什么,干什么?滚回后头去!”那分肉糜的家丁,没好气地朝他呵斥。

雪狐非但没退却,反而上前了一步,凑在那人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那人脸色一变,手中的大勺不由自主抖了抖。

雪狐递过手中的碗,那人颤着手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面色好不惊惧。

福来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热乎乎的肉糜递到跟前才赶紧接过,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精光,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胡大哥,你刚才到底跟那人说了什么?”

“我说,若不想叫人知道他与管事的老婆有一腿,就赶紧给小爷我盛满。”雪狐道。

福来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直呼厉害。

想了想,又道:“可是胡大哥,我是小孩,你连这种话都说给我听,就不怕我听了学坏?”

雪狐结舌。

这小屁孩,还挺能上纲上线。

见他不语,福来又问:“还有啊,你怎会晓得那人与管事的老婆有一腿?”

雪狐白了他一眼:“这个当然不能告诉你。”

喝了肉糜,福来心满意足地跟着雪狐离开了。

半路上,也没忘了向几个认识的小乞丐打听消息,问能在三王府门前喝到粥的,约摸有多少人。

“每日得有几百上千个吧,你问这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去喝粥?”其中一个小乞丐,狐疑地瞅了瞅福来,“我听说你去了七王府过好日子,怎又到这街上来了,莫不是被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