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迎面而来的一瞬,眼前的一切忽然烟消云散。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静静看着她。

那是书灵。

再一看,书灵却又不见了踪影。

接而,陆泓琛的脸在视线中不断放大,一声声唤着她,语气好不焦灼:“雨缨,雨缨……”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了……”秦雨缨缓缓坐起身来。

她此刻当然不在那殿前,而是在七王府中。

见她醒来,陆泓琛长舒一口气:“只是一场噩梦罢了,不用怕,本王不会让你有事……”

“那不是噩梦。”秦雨缨摇了摇头。

是不是梦,她再清楚不过。

此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与陆泓琛尚未入宫,杜青已派人将车马准备妥当,雨瑞也已送来了一身精致的襦裙,一切皆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瞧不出任何差别。

“入宫之后,你将中毒而亡,而我会被皇帝诬陷为下毒之人。皇后恨我入骨,买通了狱卒和御医,要取我和孩子的性命。太后愚蠢,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以为我怀的并不是你的骨肉,所以……”

说到这,她没再说下去。

陆泓琛听得一怔,接而眸光渐沉。

“我在殿前,受了万箭穿心之刑,对你忠心耿耿的几名武将,皆被乱刀砍死,无一幸存。”秦雨缨闭了闭眼,勉强说完了这噩梦的结局。

万箭穿心……

乱刀砍死,无一幸存……

“这一切不会发生,本王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本王叫他永世不得超生!”陆泓琛眼底多出无数血丝,发起怒来,周身的气息寒凉至极。

秦雨缨点了点头,揉去他眉心那深深的褶皱:“一切当然不会发生……”

她已知皇帝与皇后的阴谋,又怎会再中他们的圈套?

“王爷,娘娘……”雨瑞端来面盆,正打算伺候秦雨缨洗漱,冷不防瞥见陆泓琛冰冷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阵激灵,险些将满满一盆花瓣水打翻在地。

“放下,本王亲自来。”陆泓琛侧目。

“是……”雨瑞应声退下。

陆泓琛起身,果真亲手拧了面巾,仔细替秦雨缨擦拭脸颊。

这动作略显生涩,却是无比轻柔。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他淡色薄唇微动,极力抑制心中怒火,一开口,语气依旧柔和:“方才在梦中,你可觉得害怕?”

秦雨缨摇头:“我早知这只是一个梦,怎会害怕?再说,在梦里我虽看得见、听得见,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否则,只怕早已被吓醒。

闻言,陆泓琛的怒意总算淡去了几分。

若秦雨缨点头说是,他连那书灵也不会放过。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自然不允许旁人伤害半分。

哪怕在梦中,也不可!

“何人伤过你,你是否都还记得?”他又问。

秦雨缨点了点头。

那些脸,她一世也不会忘。

陆泓琛虽并不属于这凡世,但为了骊国百姓数次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置生死于度外,却遭皇帝百般算计,最后蒙冤而死,连尚未出生子嗣,都被皇帝、皇后千方百计地除去……

若他不是阎君,只是个普通人,只怕梦中的结局,便是他的结局,不会有任何转机。

扪心自问,秦雨缨不是什么善人,她也有会怒,她也会恨,也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那些曾欺辱过她的人不得善终。

敢对她下手,死!

敢对陆泓琛下手,更是死!

敢对她与陆泓琛的孩子下手,就是下辈子也别想苟活!

谁是砧板、谁是鱼肉,还未可知。

她倒要看看,道貌岸然的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后,痛哭流涕、俯首求饶时,会是何等的低声下气……

许是她的眸光太凌厉,陆泓琛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梦都过去了,接下来,一切交给本王便是。”

那指尖的温度,令她略略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温热的面巾朝脸上覆盖下来,擦去一夜噩梦带来的疲乏。

洗漱完了,陆泓琛看着眼前的秦雨缨,总觉她的眉眼与平日里略有不同。

似乎少了几分精心修饰的雅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清秀与灵动。

“时候不早了,让雨瑞进来替我梳妆吧。”她道。

原来是未曾梳妆的缘故……

陆泓琛恍然大悟,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眉笔:“不如,本王来替你描眉?”

五指执笔,擫、押、钩、格、抵,俨然是执狼毫写书法的手势。

秦雨缨看得忍俊不禁,心中的阴霾倏忽间散去了不少:“怎么突然想要为我画眉?”

“几生几世的老夫老妻,似乎什么都已做过,唯有这眉,还从未替你描过。”他道。

半是因为如此,半是想要逗她开心。

醒来时,他从未见过她那般惶恐的模样,看着那无助的眸光,心就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说不出的疼。

疼到忍不住想将她狠狠揉在怀里,将她的害怕尽数掳去,不留下一分一毫。

这世间的阴险,他已见识得太多,种种麻烦都交给他来对付便是,他的王妃,只要每日开心便好,不必有任何的愁烦……

举手执笔,见那淡淡峨眉如新月,根本不必多加描绘。

陆泓琛生涩地画了几笔,两只眉一边浓、一边淡,秦雨缨对着铜镜,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泓琛放下笔,自己也觉颇为好笑。

“你这手艺,是注定做不了下人了。”秦雨缨调侃地从他手中接过眉笔,对着铜镜添了几笔。

稍稍搽了些胭脂,略显苍白的面色总算红润了几分。

唇用绛色一点,如同映日。

这妆极淡,果真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穿上翠烟襦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清丽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在门外候着的杜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觉后背一凉,转目一瞧,正对上了陆泓琛凛冽的视线。

他连忙垂下了头。

临走前,马车上忽然飘出一句:“杜青,本王记得你已快到而立之年,为何还不娶亲?”

“这……”杜青结舌。

他当上副将的那一日,就已立誓,此生不婚不娶,为骊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地良心,这事王爷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马车中,秦雨缨听得没好气,忍住将身边这醋坛子一脚踢飞的冲动:“你真连杜大胡子的醋也要吃?”

“杜大胡子?”陆泓琛眸光一变,“王妃为何从未这么叫过本王?”

秦雨缨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又没胡子!”

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拌嘴,杜青心中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王爷不会不了解此行的危险,有心思与王妃娘娘拌嘴,便说明心中早有准备,此番入宫,必定万事无忧……

不多时,马车行至了宫门口。

陆泓琛与秦雨缨皆下了车,跟在二人身后的,是个在秦雨缨看来有些面生的小厮。

把守宫门的将士仔细替三人搜过身,方肯放行。

秦雨缨记得,梦中也是如此。

皇帝胆小如斯,哪怕有十余万御林军把守皇宫,也依旧害怕她与陆泓琛会带兵刃行刺,说来还真是可笑。

殊不知陆泓琛的兵刃,旁人哪里看得见、摸得着?

他叫皇帝三更死,谁又敢留皇帝到五更呢。

有陆泓琛在身旁,秦雨缨心中无比安稳,心道噩梦终究只是噩梦,成不了真。

来到太后寝宫时,皇后果然也在,身旁有皇后作陪,二人正在饮茶,饮的是南疆进贡来的新茶。

许久不见,太后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几分。

“七王妃,你今个儿怎么舍得入宫来看哀家了?”她问。

她这头风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巴不得秦雨缨每日都能在身边伺候着,随时针灸才好。

可毕竟与秦雨缨间隙颇多,叫她低声下气请秦雨缨过来看诊,还真是拉不下这个脸……

“雨缨早想入宫来见母后,因俗事缠身,一直未能脱身,今日是特地来向母后问安的。”陆泓琛道。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来人呐,快赐座。”太后并未横挑鼻子竖挑眼,而是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不晓得的,还道她对秦雨缨有多疼爱。

太监很快搬来了座椅,陆泓琛却并未落座:“儿臣还有要事要同皇兄商议,就不陪母后了。”

“你这孩子,怎么刚来就又要走……”太后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