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欲何为?”秦雨缨简直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你是想说,王爷所中的毒,是我下的?”

“除了你还有何人?”皇帝冷声质问。

一旁的太监也道:“七王妃,谁人不知你那过世的外祖母,是个异族人?七王爷乃镇远大将军,此番剿灭你异族,你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才下此毒手!”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若非秦雨缨深知此事的内情,恐怕都要信以为真了。

“你说这毒是我所下,可有证据?”她问。

“自然是有证据的。”太监道。

秦雨缨摊开一只略显纤瘦的手:“证据何在?”

太监不语,转目看向皇帝。

皇帝似有不耐,怒喝一声:“来人,搜身!”

立刻来了两名宫女,恭恭敬敬行礼道:“七王妃,恕奴婢二人冒犯了……”

秦雨缨心中冷笑不止。

看来,这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要将罪名扣在她头上了。

既能除去陆泓琛,又能将她一并冤枉了去,轻而易举便能一石二鸟,果然是一出好算计……

转眼间,两名宫女就已搜起了她的身。

搜着搜着,其中一人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她身后,秦雨缨微微侧目,眸光骤变。

那宫女手腕在袖中一转,掌心忽然多了一物。

秦雨缨看得分明,那是个小小的布囊。

不待此人将此布囊栽赃在她身上,她眼疾手快,扣住了此人的手臂。

不料这宫女是个有武功的,身形一闪,佯装不解道:“七王妃,您这是干什么?”

另一宫女顺势曲了手肘,朝秦雨缨小腹撞去。

这人与她的距离实在太近,且显然也是个武功不弱的,手肘的力道着实不容小觑。

秦雨缨已怀胎六月,身形不似之前灵活,被人一前一后地围住,一时根本抽不开身,只能险险错开这手肘的一击。

趁此机会,身后那宫女极快地将布囊往她腰间一塞,接而好不诧异地叫出了声:“七王妃,这……这是何物!”

话音未落,布囊从秦雨缨腰间掉落。

“好个七王妃,还说不是你?亏朕对你如此信任,亏七弟对你那般爱护,你居然谋害他的性命!”皇帝龙颜大怒。

且不说两个宫女栽赃的动作极快,寻常人根本瞧不出端倪,就是瞧出了端倪又能如何?这里毕竟是养心殿,是皇帝的寝宫,连皇帝都装糊涂,底下的人自是不敢说什么的,而秦雨缨势单力薄,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洗清这莫须有的罪名?

看着皇帝青筋直跳,怒不可遏的模样,她只觉极为讽刺,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么说,你是不肯认罪了?”皇帝反问。

秦雨缨一声嗤笑:“我不认罪,你还真能容我辩驳不成?话说回来,你又何必费尽心思安排下人演这么一出戏?反正这里全是你的人,如何向底下的臣子交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闻言,皇帝的脸色竟一下子平缓起来,方才的愤恨与恼火转眼就消失不见,略显苍老的眸中浮现出一抹得意:“是啊,朕又何必演戏呢?”

他这一生皆在演戏,演来演去,有时甚至都忘了自己心中究竟该作何感想。

就好比此时,他唯一的手足兄弟,浑身僵硬地中毒而亡,而他心里居然激不起半点波澜……

就好比死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与他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可事实分明不是如此,他身为先帝长子,当初本该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继承大业,然而陆泓琛的出生改变了这一切……

陆泓琛比他小了十来岁,他被封为亲王时,陆泓琛才刚刚出生。

这一出生,就有钦天监的人匆匆禀告,说什么紫气东来,天降祥瑞,此皇子命格不凡,定是人中龙凤。

先帝大喜,待陆泓琛刚满四岁,就请来举国上下最为博学的儒学大家,册封为少傅,命其教陆泓琛儒家为人处世之理,而后更是让那薛老将军亲自为陆泓琛讲授兵法,俨然有要立陆泓琛为太子之意……

正因如此,他百般妒恨,偷偷在陆泓琛身上下了蛊。

那蛊是他当时的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派人从南疆来的,据说寻常人中之则死,就是体格最为健壮者,也别想熬过十天半月。

哪晓得陆泓琛却熬了过来,哪怕病弱无比,哪怕时常毒发,也始终不肯一命呜呼……

好在立储是大事,不可能立一个病秧子,所以当上太子的人,才不是陆泓琛,而是他。

他坐上太子之位,成为了万人之上的皇帝。

皇位尊贵,皇权威严……可又能如何,还不是有诸多牵绊,不能随心所欲?

若能随心所欲,陆泓琛早已成了一具尸体,哪能存活至今?

原以为没了先帝,陆泓琛便无依无靠,哪晓得母后偏生对其袒护有加,朝中一众武将更是鬼迷心窍一般,处处为陆泓琛马首是瞻……

一想到这些,皇帝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他才是这骊国的皇帝,他才是九五之尊!

陆泓琛不过区区一个王爷,屡次以下犯上,他皆一一宽恕,难道他做得还不够宽容?

至于落得今日这下场,皆是陆泓琛咎由自取,怨不得他半分!

“皇上为何不说话了,难道我说得不对?”秦雨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皇帝心中一阵恼火:“来人,把七王妃押入大牢,严刑审讯!”

他一见秦雨缨,就压制不住心中反感,不仅因为秦雨缨桀骜不驯、不拘小节,且还因为她的神情,与陆泓琛足有六七分的相似。

这大抵就是民间所说的夫妻相,既然这二人如此登对,那他索性就送他们一起见阎王,黄泉路上也好结伴相随……

太后很快得知了消息,也顾不上摆驾了,匆匆找来了养心殿:“皇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眸光已触及地上那具冷硬的尸体。

她大惊失色,险些瘫软在地:“琛儿,我的……我的琛儿……”

“太后娘娘,当心凤体!”太监急忙扶稳了她。

“琛儿啊,我的琛儿……”太后惊慌失措,眼泪立刻落了下来,“快,快传太医……”

“母后,太医已经来过了,七弟他身中剧毒,药石无医,已经……已经离世了。”皇帝道。

言语间似乎很是痛心,然而话刚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耳光。

“啪”的一声,甚是响亮。

皇帝怔了。

一旁的宫人们,也都怔了。

“太后娘娘……”一名老太监率先回过神来,大惊失色。

太后压根没理会旁人,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皇帝,眼里有泪滚动,迟迟没有落下:“琛儿来赴宴饮酒,莫名其妙就中毒而亡,你当哀家是个傻子不成?琛儿他不是后宫那些贱人所生,他哀家是哀家生的,是你的弟弟,你为何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肯放过!”

她问得字字泣血,而皇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良久,他才道:“母后误会了,那下毒之人,已然查明。”

语气不可谓不苦涩,眼里甚至有了一丝落寞。

太后冷笑一声,显然不相信他这一番鬼话。

她原以为皇帝心狠手辣,但怎么也不至于会杀了她的琛儿,可哪晓得……

看着陆泓琛苍白的脸,她一瞬间像是苍老了数十岁,目光定定,两颗眼珠似乎已然不记得该如何转动。

十多年前,那些所谓的得道高人,皆说她的琛儿活不过二十岁,可琛儿偏生没有早夭,而是长大成人,娶了王妃,眼看还即将当爹……

她心里的那块石头,早已落下,却不料在这看似风平浪静之时,陡然传出了琛儿薨了的消息。

这叫她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了?

除却皇帝,皇宫之中还有何人有这等胆子,敢杀琛儿这个王爷?

太后心里明白得跟镜子似的,至少,她自个儿是这么认为的。

“太后娘娘,您真误会皇上了,下毒之人怎会是皇上?方才宫人们已将毒药搜出来了,下毒的是七王妃啊!”一旁的老太监插嘴说道。

这话说得不失时机,太后闻言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七王妃?”

“是啊,方才不止奴才在,还有两名宫女也在,那毒药,就是从七王妃身上搜出来的,不信您瞧瞧……”老太监说着,将小布囊呈到了太后眼前,“方才李院使已仔细瞧过了,这毒药唤作止心草,此药乃异族之物,产在南疆,常伴腐烂的尸首而生,因其邪气过重,宫中是从来没有的……”

李院使此刻就站在一边,连连点头,拱手道了句确是如此,算是证实了老太监的说法。

老太监言下之意,无非是皇帝压根无法解除到这止心草,能接触到的人,只有曾随陆泓琛两次去往南疆、辽城一带的秦雨缨。

秦雨缨身上流有异族的血,此番异族几乎族灭,她记恨陆泓琛这个屠族的仇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略略回过神来,看向皇帝的眼神,已是半信半疑。

李院使这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个太医院中,他算是最难被人收买的官员。

故而,他的话,太后多多少少是信的。

“太后娘娘,七王爷屡立战功,皇上赏赐他都来不及,又怎会杀他?此番若不是七王妃前来搅扰,皇上原本是打算封王爷为护国公的……”老太监接而又道。

“住嘴!”皇帝怒目打断他的话,“谁叫你说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