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歌眼神明灭,忽闪着一丝怜悯,“我的意思是说,你以为你爹有多疼爱你?他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你与缅哥哥相识,然后却装作不知道,一步步引你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再设计将你远嫁,明知道都是假的,缅哥哥却还是心甘情愿中计,陪他演戏,结果却落得里外不是人!”

“你胡说……”云倾声音低了下去,爹爹真的是故意的吗?不,怎么可能?十几年来,风南翀有多疼爱她,这是怎么也不可能作假的,凭什么要相信一个不相干的人挑拨?更何况……自己远嫁对爹爹有什么好处?爹爹只是不想自己入宫受苦而已!

“就知道你不相信,你知道缅哥哥身上的毒从何而来?鲎”

云倾咬唇不语,本能的觉得接下来的话语必是自己不愿意听到的褴。

“二十年前便是你爹将凤凰血族的冰蟾汁液混了天下至寒的毒物,亲手灌入缅哥哥口中,他以为缅哥哥不过是二岁的孩子,言语都说不清,加上这剧毒,撑不过几日便会随着他的母妃一起归西,却没想到遇到贵人相救……只可惜,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终生寒疾。”

绵歌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知道拼命摇头的云倾,冷笑着继续说道,“对了,忘记说了,缅哥哥的生母熹嫔的死也是拜你的好爹爹所赐,缅哥哥恨他入骨,想杀他女儿有错吗?”

“你胡说——”云倾“啪——”的一声给了绵歌一个耳光,“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要了你的命!”

绵歌擦掉唇畔的血,笑容不减,“我胡说?如果就是这些也就罢了,毕竟没有先皇授意,他怎么敢?不过你爹最无耻的就是知道了你和缅哥哥的过去,连你都要利用,不止一次的明里暗里威胁缅哥哥,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京畿要职都是他的人,可他还不足,又要与霍家联手染指军权,缅哥哥这才忍不住警告他,于是他便报复似得将你许给霍昀,引得缅哥哥出宫……他算准你是缅哥哥的软肋,便加以利用,厚颜无耻的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极限,甚至在朝堂之上都敢明着威胁,说皇上若不肯将九门提督的要职交给你哥哥,便告老还乡,带你远走高飞……”

“天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缅哥哥不但为了你杀母之仇都可以放手,甚至可以一再容忍他,还要替他维持一个慈父的形象,只是怕你难过,怕你接受不了,更怕……你那个无耻的爹狗急跳墙伤害你,于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自己身上泼!”绵歌不顾云倾激动地情绪,一字字越发说得清晰肯定,只恨不得拉开她的耳朵,尽数灌进去……

“他不过就是刺了你一剑,可是你爹杀了他的母亲,害他寒毒缠身,更是野心勃勃,觊觎他的江山,比起那一剑,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你有什么好为你风家抱不平的?”

面对绵歌的咄咄逼人,云倾除了不住的后退,竟连让她闭嘴的力气都没有,她想说根本不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绵歌没有说谎……

本来冷眼旁观着云倾的绵歌忽然神情一僵,直直的望着她的身后,“缅哥哥——”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云倾的双肩,依旧冰冷刺骨,透过肩头的布料传递到她身上,这样的温度谈不上舒适,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你不该多嘴。”南宫缅看向绵歌,好看的凤眸里透出令人胆怯的凛冽,“没有朕的允许,以后不准随意到龙德殿来。”

“缅哥哥——我……”绵歌闻言,湖水般的眼眸染了一层雾气,“我是替你不值得,我……”

“够了!你还不出去!咳咳——”南宫缅抓着云倾肩膀的双手忍不住用力,连串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语。

明公公适时地走了进来,“绵歌小姐,咱们先出去吧,别让皇上生气……”说着便好似母鸡用翅膀护着小鸡一般,揽着绵歌半推半哄的带了出去。

***

屋内安静的吓人,云倾有些不自在的活动了下胳膊,望向一直看着自己的某人,终于败下阵来,“你躺着休息会吧……”

通过针灸压下了毒性,他才一醒来便听见偏殿里绵歌的声音,慌忙起身过来,整个人虚弱的几乎不成样子,然而眼中此刻却是带着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云倾忽然消失一般,一下也不肯移开目光。

“你都知道了……我……”南宫缅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云倾,脸色苍白的让人心疼。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她无法否定那些事情的存在,于是对于南宫缅便莫名的有些愧疚,语气自然也就软了下来,“你不该瞒我的……”

好看的眉眼一弯,竟是他这些天来第一次舒心的笑,“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何况你爹不过是冰山一角,整个天下像他一样的人多得是,如果每一个我都要辩驳一番,岂不是要累死?”一边说着,他牵过云倾的手拉她一同在贵妃榻上坐下。

“你一直都别扭得要死,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自然就——”

南宫缅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中,轻轻地摩挲着,口中却是话锋一转,说道:“你爹打算让你去漠北边关,你便毫不犹豫的和霍昀打得火热,那时我便想找个由头还是将你弄到身边看着的好,否则难保有一天你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呢!”

云倾起初没明白,后来一咂么反映了过来,赌气的抽出手来,瞪眼道:“你说谁呢,那是我爹,他怎么可能卖了我?”

闻言,南宫缅垂了眼帘,自言自语般的低喃出声:“我怕就是怕你终还是会选你的父亲,终还是会弃我而去。”所以才会不停的为难,到处宣扬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言论,借此来消除心中的恐惧。

“可他……终究是我爹啊……”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直到南宫缅轻叹了一口气,回首看着云倾无奈的勾了勾唇,“罢了,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我便不动风家……可好?”最后的两个字带了讨好般的小心,好像生怕云倾会摇头一般。

听他这般说,云倾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暖意,她并非一点不懂他的心思……虽然如此却还是别扭的抿起唇,“你又何必为了我委屈成这样,堂堂大凉天子还怕后宫无人不成,纵然没有佳丽三千,方才那一个我看就很好……”

过了良久也不见南宫缅出声,忍不住偷眼望去,却见那人正歪头含笑望着自己。

“倾儿,你这样我会认为你是在吃醋。”南宫缅慵懒的开口,温润的嗓音带了特有的沙哑,如刚刚经过细雨滋润的江南,湿漉漉的黏得人心发痒。

云倾面色一红,干咳了两声,别开头支吾道:“谁吃醋,少臭美了你,我又不是你的妃子,也不是你的贵人……”

南宫缅揽过她来,笑入眼眸深处,“那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不要!”云倾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做他的皇后那岂不是要跟顾连璧姐妹相称,还要看着他将天下的女人一个个纳入后宫?想到这里不由得泄了气,“我还是去边关吧!”

闻言,南宫缅凤眸一寒,揽着她的手臂绷紧,浑身上下放佛染了一层冰霜,叫云倾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你说什么?”

“咳咳——”云倾缩了缩肩膀,他给了自己几分好脸色,便忘记这人可怕的一面,好端端的逆了他的毛,“我说着玩的……对了,绵歌跟你什么关系?”慌忙抓了个话题却发现那人薄唇微勾,笑的十分可气,“我才不是吃醋……”

什么人啊这是,喜怒无常……

“绵歌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我母妃娘家的女儿,算是我的表妹……很多年前便离宫学医,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南宫缅不理她的辩解,缓缓开口。

云倾心里诧异,她在玄墨教从未露出半点马脚,一直还颇受器重,想不到身份竟然……这绵歌恐怕也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口中却故作不愉的道:“表哥身中寒毒,表妹抛下富贵荣华寻医问药,只为君身长健……真感人啊!”

“哎……”本以为他会继续笑自己,却不想南宫缅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在意什么……给我点时间,如今顾家还不能动……你爹那里还要靠顾莘牵制,绵歌……她是我的亲人,是母妃娘家唯一的血脉……至于你家那位三小姐,毕竟是你妹妹你说怎么办?”

这人原来早就看出自己的心结,心里好似溢满了软软的棉花,轻轻地柔柔的,化不开吹不散,却让人忍不住往下陷,云倾将头靠在南宫缅的肩上,吐气如兰:“念之……”

身旁之人浑身一震,像是忽然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就连开口说话也是轻的仿佛一口气就会吹散眼前的一切,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惊喜,“你唤我什么?”

他们初见,南宫念之是他告诉她的名讳,后来曾听风南翀提及过,六皇子单名一个缅字,表字念之……不知为何,这一刻忽然就喊了出来,好像这两字早已说了成千上万遍。

见他脸露疲态,一双奕奕神采的眼眸也已布满血丝,针灸之后本就耗损了很多体力,却来不及休息又来安抚自己,云倾的心一动,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手,复又抬起头,“念之你躺下睡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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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缅看了看天色,将云倾按回自己的怀里,闷声道:“不了,让人传晚膳吧,一会还要去上书房……”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想起去上书房了?”云倾皱了皱眉,表示不满。

“今日樊黎太守上奏,春汛冲毁了堤坝,如今眼看夏天雨季将至,治理河道刻不容缓,所以下午便宣了工部的人进宫,想来他们早已经候着了……”南宫缅眼露担忧的说着,自古水患、旱灾都是一个国家最大的灾难,随着这些灾难一起到来的还会有瘟疫,然后便会出现动-乱,国祚不稳。

南宫缅只稍一闪神,便回给云倾一抹宠溺的笑,柔声道:“不过,我想陪你用晚膳……”

***

南宫缅说是陪她用膳,的确是陪,不过是象征性的吃了两口,根本没什么胃口,才昏了半日,身体本就虚弱,此刻心里又有事,看着云倾吃了饭,便摆驾上书房了。

云倾被留在龙德殿,上书房不准女子踏入,自有明公公伺候。

虽说她是宫女,但是不知是不是明公公交代了什么,所有的太监宫女见她都是远远地退开,实在躲不开了也是飞速的点个头就跑掉,如果云倾想干点什么活打发时间,便会有小宫女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抢着做完……

于是,她除了到处晃悠晃悠,只好把心思动到龙德殿外头……

走至龙德殿门口,见有两个守门的丫头挤在一处,原来是一包桂花糖,二人正在偷偷分吃,见云倾走来慌忙散开,垂下头……

云倾见二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他们了,明德顺到底是为了照顾她还是堵心她?难不成以后的日子,在这宫里除了南宫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快步从二人身边走过,明显看到她们松了一口气,云倾无奈的耸了耸肩。

想到南宫缅晚膳没有什么胃口,云倾便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打算煮点粥给他做宵夜。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一个小太监从路旁忽然窜出来,亲切的笑着打招呼。

云倾感动得快要哭了,心中暗暗庆幸明公公还没神通广大到知会整个皇宫的奴才都远离她……这不还是有人愿意跟她说话。

“小公公好。”云倾笑的见牙不见眼,只恨不得握住小太监的手转两圈,“我要去御膳房。”

“御膳房?姑娘走错了,御膳房在西南方向,这边……可不能乱走!”小太监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地说。

“难怪走了许久除了越来越背景,竟是连御膳房的烟筒都看不到……”云倾懊恼的拍了拍脑袋,这皇宫真是大的离谱,难为宫里的人怎么就不迷糊……“多谢小公公了。”礼貌的道了谢,便准备折身返回。

然而却被小太监拦住了去路,“风大小姐——”

云倾脚下一顿,回头警惕的看着眼前干瘦不起眼的小太监,“你——是什么人?”

那小太监笑的越发讨好,自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大小姐奴才是奉了侍中大人之命,送这个给您的……”

云倾蹙眉看着小太监手里的纸包,迟疑着不肯接。

“大人说,大小姐独自在宫里伺候皇上,没有人照顾,怕您想家,特意叫厨子做了您平日爱吃的零嘴,只望您好生照顾自己,大人一定会想办法接您回家的。”

云倾听了小太监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不管绵歌所说是真是假,爹爹终还是心里有她这个女儿的……接过油包,缓缓打开,里边是三个小包裹,一包松子糖,一包桂花糖,还有一包甘草瓜子……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零嘴……

一直压抑着想家这回事,忽然看到手中的事物,云倾再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爹——”

“大小姐不要伤怀,大人一直在宫外关心着您,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奴才……”

到底是爹,云倾收了眼泪,将纸包抱在怀里,“你替我转告我爹,让他保重身体……不必挂念我,我一切都好……还有,还有……爹年纪大了,朝中之事能少操心些就少操心些,千万保重……”

闻言,小太监垂首点头,“奴才记下了,定会一字不漏的转告给大人……对了,奴才是小平子,在太仆监供职。”说着小平子四下看了看,凑近了云倾悄声道,“大小姐平日要小心,这边——千万不可去……”

见小平子指着自己方

才走错的方向,云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那里关着一个疯女人……别看疯,厉害得紧呢!”

疯女人……云倾不由想到上一次殿选入宫时碰见的那个女人,还记得她见到自己时惊恐的神情,她冲自己大叫“巫神娘娘”,太后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小平子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奴才也不清楚,大小姐还是别打听了,总之您不要靠近就是了。”说着他作势要离去,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听说她跟玄墨教有什么瓜葛,沾染不得!”

云倾转头往御膳房走去,边走边想着小平子的话,那个疯女人真的和玄墨教有关吗?巫神又是什么人?念之说先生没有死,那么先生为什么没有回玄墨教,也没有找自己?她会不会知道先生去了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让她觉得貌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却又一时想不出。

御膳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轮班,以防各宫主子随时有需要都能及时供应,所以云倾这个时辰来也不算晚。

管事太监没见过云倾,料定不是什么有体面的宫女,胖胖的包子脸鼓得像个馒头,用鼻孔对着她哼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没看见都掌灯了,快走开!”今日约了几个管事开夜局,他还准备回本呢!可万万耽误不得。

风家虽跟皇宫不能比,但是大凡侯门深院的奴仆和这宫里也都是大同小异,一看他的态度便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云倾不愿意多生事端,笑着往那太监手里塞了个一小锭银子,客气的开口:“耽误公公发财是奴婢的不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有钱都能使鬼推磨,何况一个御膳房的管事?那太监用手掂了掂银子,看向云倾的眼神也没了不耐,挥了挥手道:“好吧,看你这小丫头懂事,就破例让你进去,不过……这个时辰御厨们早就歇息了,你若是想吃什么便自己弄吧!”

闻言,云倾一愣,“可是奴婢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