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春宫上方乌云密布,殿外噤若寒蝉,殿内只余阮翩然的哭泣之声与凄厉的喊痛之声。

纳兰昊月一直坐在床榻旁守候着阮翩然,轻言诱哄,想让她减轻一点痛哭。

阮翩然的**还在流着血,隔了一会儿,徐医正便将药汁端了上来。

纳兰昊月命人搀扶起阮翩然亲自喂她服下了汤药。

待阮翩然服下汤药之后,人却觉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纳兰昊月见她睡着了,惊了一下,质问道:“徐医正,德妃这是怎么了?怎地睡了过去?”

徐医正答道:“微臣给娘娘开的这个方子不仅可以使她将孩子流干净,还能让她暂时安睡一下,以免除疼痛。”

纳兰昊月提到喉咙眼儿上的心回落下去,他摆手道:“你到外殿候着。”

“诺。”徐医正随后颔首退了出去。

又等了好大一晌,却见崔德英带着几个仁春宫膳房的宫女回来禀报了。

纳兰昊月看着崔德英,只说了一个字:“说!”

崔德英的手有些颤抖,盘查的结果让他有些意外,他还有些不敢回答,因为担忧,崔德英便转身指使一个仁春宫膳房的小宫女:“你来回禀皇上,将你知道的一切全部说清楚。”

那小宫女闻言身子颤抖,却也不得不叙述起来:“回禀……皇上,德妃娘娘自从入宫之后便一直在仁春宫用膳,娘娘所吃的所有膳食皆是由奴婢等人准备,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的问题,只是……”

小宫女说到这里时便顿住了。

纳兰昊月眼眸一眯,怒道:“只是什么?”

小宫女听闻这雷霆一吼,吓得一哆嗦便全部都说了出来:“只是昨日里皇后娘娘命内务府赏了一些炖汤所用的药材补品……奴婢今日在给德妃娘娘熬汤时便加了一些进去。”

纳兰昊月在听见皇后二字时,心下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后宫中所有的女人他都有想过,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事会是风雅茹做的,他盯着小宫女,问道:“那药材还有么?”

小宫女点头道:“有的,奴婢已经将那药材拿到了。”

“呈上来。”

小宫女将药材呈了上来,纳兰昊月让崔德英将徐医正唤了进来,徐医正拿着手中的药材,抹了一把过后拿到鼻端处闻了闻,随后对纳兰昊月说道:“皇上,这个药材没有问题。”

纳兰昊月闻言,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抬眉瞥了一眼徐医正,问道:“这药材真的没有问题?”

徐医正摇头道:“没有问题的。”回答完毕便将手中的药材交还给了崔德英。

纳兰昊月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诺。”徐医正转身离去,然而,当他经过膳房那几个小宫女的身旁时,却是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几个小宫女在见到徐医正顿住脚步时吓了一跳,直抬眸盯着徐医正,不知道他所为何事。

徐医正将眼眸直直地落在了其中一名小宫女的裙摆至上,只见那裙摆至上沾染了一点药材末。

他蹲下去伸手抹了一把那个药材末,那触感有着湿意,他将手指伸至鼻端嗅了嗅,旋即脸色大变。

“怎么了?”崔德英站得比较靠近,见徐医正脸色突变遂询问出声。

徐医正站立起身转头对纳兰昊月说道:“皇上,这药材有问题。”

纳兰昊月眉头微蹙,说道:“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怎地又有问题了?到底有没有问题?”

徐医正从崔德英手中拿过药材解释道:“这药材单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药材一旦遇见了水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有毒的物质,方才这个小宫女的身上沾了水渍,而她将这药材抱过来时将药材末沾染了一些,微臣方才离开时觉得那颜色有些不对,遂上前查验了一下,果真发现此事有璇玑。”

“嘭嘭——”徐医正话音刚落,却见纳兰昊月已经气愤地掀翻了烛台,那厚重的烛台倒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纳兰昊月的怒气吓坏了仁春宫中一干人等,众人皆战战兢兢地看着纳兰昊月,知道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崔德英,摆驾椒房殿。”

“诺。”崔德英应下之后便前行而去。

纳兰昊月掀了一下衣袍之后便愤然离开了仁春宫。

迤逦的八角宫灯在风中摇曳,夜风拂来,吹得金钩琳琅作响。

椒房殿中,风雅茹还未就寝,她倚在红烛旁看着书卷,神色安然。

“皇上驾到——”

崔德英尖利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风雅茹闻言惊了一下,迅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春梅在旁喜出望外,伸手扶住风雅茹的手臂笑道:“皇后娘娘,皇上今儿个怎么想起到椒房殿来了?”

风雅茹的脸上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心底倒也是高兴的,因为纳兰昊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椒房殿了。

主仆二人起身相迎,纳兰昊月风尘仆仆的入了殿,风雅茹与春梅颔首请安道:“皇上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兰昊月挑眉看着那个对自己行礼的女人,没有说免礼,只是对崔德英与春梅说道:“你们二人都下去吧,朕有话单独对皇后说。”

风雅茹颔首看着纳兰昊月明**的衣摆,眼眸微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春梅与崔德英相继离去,沉重的殿门在身后重重地阖上。

纳兰昊月一直盯着风雅茹,想要将她看个透彻。

殿内静谧异常,风雅茹一直保持着请安的姿态,心中浮现而出的喜悦渐渐掩埋。

他不是来看她的,他是来找她麻烦的。

风雅茹在心中已经肯定了纳兰昊月此行的目的。

良久之后,久到风雅茹以为纳兰昊月不会再说话时,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修长的手,尔后,自己的头被他抬了起来。

他用的力道很大,几乎都快要将她捏碎了。

纳兰昊月将风雅茹的头抬了起来,逼迫她与自己视线相对,风雅茹仰眸凝视着这个全南临最为尊贵的男子,脸上却是一点恐慌的表情也无。

“风雅茹,朕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么?”

风雅茹看着纳兰昊月,回道:“皇上曾经跟臣妾说了太多的话,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件?”

“哼!”纳兰昊月冷哼一声:“你这是装蒜么?聪明如你会不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风雅茹问道:“皇上今夜前来究竟有何事?”

“何事?你竟然还来问朕有何事?翩然滑胎了,你做的?”纳兰昊月说话之时,声音上扬,眉尾也跟着上扬。

风雅茹听后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皇上,是阮翩然告诉你这事是臣妾做的么?”

那个女人果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拿自己腹中的孩子来做文章,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她竟是为了权势这般地狠毒么?

纳兰昊月不屑道:“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这事可不是翩然说的。”

风雅茹唇边挂着的笑容渐渐苍凉,她反问道:“皇上,臣妾是怎样的?”

“别以为这些年你做了些什么朕不知道,朕清楚着呢。”

“皇上您当然清楚了,如果您不清楚,您怎么能放任自己的孩子斗来斗去呢?”

这么些年来,他立自己做皇后却那么宠爱曲轻柔,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扶植两方势力斗么?淅儿与浈儿斗得越狠,他的皇位才越稳固。

怎么了,现在当他找回纳兰睿泽之后,淅儿与浈儿便都成为了他的弃子。

他好狠的心啊,不仅利用身边的女人,还要利用自己的亲身骨肉。

“啪——”

“放肆!”

纳兰昊月一个巴掌打向了风雅茹的脸,他这一巴掌遒劲有力,将风雅茹的脸打偏而去,唇角瞬时溢出血渍来。

风雅茹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她缓缓转头看向纳兰昊月,当初,她怎么就爱上了一个这样的男子呢?

他哪里值得女子爱他了?

“皇上被臣妾说中心事了,所以恼羞成怒了?”

纳兰昊月伸手指着风雅茹的鼻子,骂道:“风雅茹,朕是怎样跟你说的,只要你不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这一生,南临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可是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翩然那般纯洁单纯,你竟是连她都要坑害么?”

风雅茹挑了挑眉,不可思议道:“你说她纯洁?你说她单纯?皇上,臣妾今儿个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阮翩然是臣妾见过的最有心计最恶毒的女子!”

“啪——”

风雅茹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纳兰昊月又给了她一巴掌,风雅茹两边的脸颊都肿了起来。

“风雅茹,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然儿自己给自己落毒么?你简直就是污蔑!”

“臣妾没有侮辱她,她本来就是自己将自己的孩子给弄没了,想要嫁祸到臣妾的头上,她就是个狐狸精,专门来勾引男人的!”

“你——”纳兰昊月怒意蓬勃,揪住风雅茹的衣襟准备再度扇她耳光。

结果却在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皇上,仁春宫出大事了!”崔德英焦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纳兰昊月眼眸一瞪,惊了一下,旋即丢开风雅茹转身快步出了殿门。

风雅茹被纳兰昊月丢开之后朝后踉跄了好几步,春梅入了殿之后便将她扶住了,当春梅瞧见风雅茹高高肿起的脸颊时,焦急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无事……”

头被纳兰昊月打得有些发晕,这么多年以来,她知道纳兰昊月不爱她,但是,他却从未伸手打过自己,而今他竟是为了那个狐狸精打了自己,看来,他还真是被那个狐狸精迷得不轻啊。

他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狐狸精么?呵呵……根本就不是,只有她知道原因,因为那个狐狸精跟那个人很像,像的不是外貌,而是气质。

“哈哈哈……”想到此,风雅茹竟是止不住地大声笑了起来。

纳兰昊月,你的心也会痛么?会么?

“娘娘,您没有怎样吧?奴婢方才在殿外听说仁春宫那位出事了,说是要自杀。”

风雅茹不屑道:“后宫中的女子不是都喜欢走这样的程序么?太正常了……”

阮翩然不闹一下自杀,又怎么可以扳倒自己呢?

只是,她多少还是低估了自己在纳兰昊月心中的分量,纳兰昊月有可能会惩罚自己,但是,却也不会夺了自己皇后的位,因为这一切,都是纳兰昊月欠她的!

不过,世事难料,此刻的风雅茹又怎会知道,那阮翩然就在刚刚已经撞柱身亡了。

仁春宫中闹成了一团,方才纳兰昊月离开之后,阮翩然便悠悠转醒了,待她醒后,宫女们便上前问候。

阮翩然一开始时表现得十分沉静,只说自己想要坐起身来在殿内走走,然而,当宫女们将她扶起来时,她却以惊人的力量狠狠地撞向了柱子。

仁春宫的宫女太监们吓坏了,想要伸手抓住她,但是却没有抓着,如此之下,阮翩然撞了个正着。

额头至上瞬时血流如注,阮翩然当时就晕厥了过去。

徐医正赶来时,却是告诉殿内众人阮翩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纳兰昊月赶到仁春宫时只听得殿内呜咽恫哭声一片,他心底瞬时凉了一寸,一个箭步冲进了殿内,他拨开人群冲向了床榻,当他瞧见床榻至上那个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女子时,惊痛地唤道:“翩然——你醒醒,朕来了,来了啊——”

“皇上,德妃娘娘已经去了,您节哀啊……”

“不!她还没有死!还没有死!”

崔德英见纳兰昊月已近疯狂,他担忧皇上伤着自己,遂忧心忡忡地劝阻道:“皇上,娘娘她已经去了……您要注意身体啊……”

“翩然——不——”

纳兰昊月一把搂住了阮翩然瘦弱的身子,他看着她,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哭泣的他竟是落下了泪。

隔着水帘,他看向她的容颜,她的眼睛闭上了,她再也不会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他了,那双红唇小嘴,再也不能吐出皇上两个字了。

“啊——”

纳兰昊月疯狂地仰首凄声厉叫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这般狠毒?为什么又让他失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弥补的,是真心的,可是为何老天不肯放过他?为什么?

仁春宫的人见状跪了一地,沉默不语。

纳兰昊月血红了眼眸,兀自吼叫了一阵子之后便挥手道:“将仁春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都给朕推出去斩了,斩了!”

“皇上饶命啊——”

“皇上!”

崔德英很快就命人前来缉拿,仁春宫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隔了一会儿,崔德英便将仁春宫的里所有人都弄出去了,徐医正立在一旁提心吊胆,时不时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脑袋。

崔德英转回来之后便朝徐医正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离去,徐医正心领神会,然而,当他刚刚跨出一步时,却被纳兰昊月唤住了:“徐医正……”

徐医正闻言旋即转身跪在了地上朝纳兰昊月磕头道:“皇上饶命啊,微臣已经尽力了。”

纳兰昊月眼眸闭了闭,有气无力地问道:“她真的死了么?”

徐医正听闻心下松了一口气,颔首回道:“回禀皇上,娘娘她已经去了。”

“去了?真的?”纳兰昊月轻声低估了两句之后,终是痛哭地将头埋在了阮翩然的身前啜泣起来。

崔德英立在一旁,当他瞧见神情痛苦的纳兰昊月时,心底也抹了一把辛酸的泪。

陪伴在皇上身边已有数十载,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如此伤心的皇上。

皇上他……对德妃娘娘,当是真心的吧。

……

椒房殿中,风雅茹因为脸被打肿了,便命人拿了些药膏来涂抹了一下,弄完之后便准备洗漱就寝。

然而,当她刚刚躺到床上时,却见春梅急呼呼地进了内殿。

“娘娘,大事不好了……”

风雅茹翻身坐起,蹙眉问道:“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天塌下来了?”

春梅回道:“仁春宫那位撞柱,薨了。”

“什么?!”风雅茹听了春梅的话,睡意瞬时全无,她惊得整个人身子全然瘫倒在了床榻至上。

阮翩然死了么?她死了?她竟然把自己弄死了?

哈哈哈……

她还真是绝啊,为了扳倒自己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么?

这下怎么办?

阮翩然死了,哈哈哈……阮翩然死了的话,那么……自己的这个皇后也算是当到头了。

风雅茹料事如神,这一夜,当她还处于极度震惊的时候却见崔德英带着人来到了椒房殿中。

“传皇上口谕,皇后风氏,品行不端,嫉妒成狂,今加害朕之子嗣更有夺爱之痛,特废黜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来!”

风雅茹跪在地上的身子狂烈颤抖起来,听着崔德英的话,句句在骨,剜心痛彻。

纳兰昊月,他果真是一个无情的男子呵……

他虽不爱自己,但是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居然能狠心至此,居然将她打入冷宫。

“哈哈哈……”风雅茹怒极反笑,但是那笑却是十分苍凉而心碎的。

崔德英看着仰头而笑的风雅茹,微微颔首道:“娘娘,请吧。”

风雅茹兀自笑了一阵子后却是凝眸看向了崔德英,她说道:“崔公公不必再这样唤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

“娘娘……”这么些年以来,崔德英对风雅茹还是赞赏有加的,不管她做了些什么,都是在维护这个皇权,这一点,让他挺佩服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与想法,立场不同而已。

只是今夜出了德妃这么一件事,他也真是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