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很疑惑。

“不要桂花糕了么?”

过往杂役瞧见纹斛这个陌生面孔拉着卫宁都觉新鲜,从来没见过这樽佛这般听话过,不由停下脚步来看热闹。

“这个小个子的瞧着眼生,也不知同卫小兄弟什么关系。”

“嘿,看不出来了吧,肯定是个世外高人!你没看卫小兄弟都不敢惹他么!”

稀里糊涂的,纹斛在朝云山众仆役眼中的形象突然高大起来,能把那样凶悍的卫宁训得跟孩子似的,不是高人谁信呢!

纹斛耳朵还算好使,自然听的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也不去解释,只将阿宁拉着一路往回走。自受伤到现在从未沐浴过,身上痒得厉害,今儿个趁着清醒还需得洗洗。

好过再叫杨靖替他擦身子。

纹斛这辈子只想拖累手里攥着的那一个,旁的,容不得半点不清不楚。

“桂花糕先记着,等你学会了如何做再还我。”

纹斛捏了捏卫宁的掌心,稍稍用了些力气,卫宁觉着不舒服,却不敢将手缩回来。

“为何捏我?”

“因为你傻。”

卫宁刚来朝云山那会儿也有人试图给他立规矩,教他礼貌待人,可是这不仅得冒着生命危险,关键是付出再大耐心去教,哪怕当真教会了呢,隔几天照样自动清零。

多努力几次,自然也就没人再愿意这样做了,没人管,没人指正,他便这般半点拘束也无地横行霸道了几年,以至于如今朝云山上的人多绕着他走。

哪怕是这样一个麻烦精,人家也没撵他走,还给了饭吃,给了衣服穿,这是恩,必须得记着,光记着还不够,还得想办法还干净。

也不知朝云山的人有什么用得着他们搭手,纹斛今天是头一回出来逛,自然摸不清头绪,想来想去想不通,干脆先丢到一旁把卫宁教好了再说。

“不能仗着你浑就可以随便欺负人,知道么?”

卫宁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只规规矩矩听着就是。

听了,记着,下次便改。

纹斛不厌其烦地说,卫宁老老实实听,或许没过多久就会忘,可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他愿意改。

**

朝云山的名气不算小,可年份却并不深,自祖师爷来这儿安营扎寨开始算起也不过衍生出三代。祖师爷名叫万贯,师从晋阳真人,与卫宁的师父苏豪是同门师兄弟,万贯收有五个徒弟,个个在江湖上都混出了些名堂,朝云山的名气也多由他们撑起,如今万贯不管教习弟子专门研究赚钱发财,山上俗物多由大弟子吴昔掌管,三代弟子也多由他负责教习,只是到底积淀少不知规矩厉害素日只知练武修身,这才出现了五师弟负气偷溜,全山上下集体出动跑去抓人的情景。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傻人有傻福,只留了杂使仆役驻守的朝云山竟然没被偷袭。

万贯走到山脚下,突然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他本想着他傻,徒弟应该会多几个心眼儿。

徒弟傻,徒孙至少也该多些心眼儿。

只是没想到都傻一堆去了。

如果不是他做生意赔本儿把钱都填了进去,眼下也能花重金多请几个先生来教一教,哪怕只给他们多添几个心眼儿也好,总好过放出一山的笨蛋白白给人折腾。

“吴昔见过师父。”

一脸正气的大徒弟前后脚地跟了过来,他们应当都是收到杨靖的消息后才往回赶的,想来这一两天人就能到齐。

吴昔看着一脸正气的大徒弟,看着看着,竟然从他身子一边瞅见一截儿花衣裳。

“噫,吴昔你这是……”

讨不着媳妇儿结果拿了件儿衣裳来充数么?

吴昔也不辩解,直接往身侧跨了一步,露出一个小闺女。

万贯瞪大双眼:衣服里头长出来了个小闺女!

“看什么看!”

游玉婵狠狠瞪了一眼万贯,原想着大名鼎鼎的朝云山掌门应当是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好色无礼的糟老头子。

如若她爹爹还在,如若他们游家不倒,如若旧朝未灭,哪里会由着这样的无耻之徒近她百步之内。

游玉婵想着过往之事免不得红了眼眶,俩眼珠子跟泉眼一样往外汩汩流水,万贯吓得往后一退,干脆转身脚底抹油几个纵跳便冲入山间密林。

山底下求收徒而不得的人睁大眼睛看——有神仙!

游玉婵从旁哭了好一阵,把自己的悲惨经历反复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委屈,可不管她多委屈旁边的那个愣木头都不知道出声安慰她一句。

游玉婵小姐脾气一上来,冲着吴昔就是一通吼。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吴昔一愣,原本是想等这位姑娘哭完一起上山,如今看来好似这样做有些不妥。

人姑娘明显不乐意他在一边看着。

所以吴昔道了声抱歉,极自觉地跟随师父的脚步几个纵跳飞入山间密林。

求学的人再看:哇,又有一个神仙!

被丢在原地的游玉婵被吴昔的反应给弄懵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傻子,不由原地跺脚把这倒霉的师徒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坐到旁边继续哭,可断断续续哭了半柱香也未见着吴昔下来。

荒郊野岭的,她突然熄了心底的不平开始害怕起来。

混蛋!要是叫她翻身,她定要让这些人好看!

游玉婵一边揩眼泪一边往山上走。山底多恶徒,被傻子气也好过被歹人糟蹋,从未走过山路的官家小姐拼着一口气愣是一步一步上了山,山路崎岖,走不过的地方就趴在地上爬过去,裙子划破了,手划破了,依旧无法阻拦她上山的决心。

她曾是丞相府的嫡出小姐,可是如今却成了没脸见人的旧朝余孽,她可以哭,可以控诉不平,可没有人会搭理。

爹爹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让她活了下来,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折腾死。

游玉婵咬牙往山上爬,身子越是疲乏,心底的凄苦却越是消散得快,待到暮色四合之时终于到达山顶,一身累得不行,可心里却又十分的畅快。

她再不是除了绣花外什么也不会的大小姐,她游玉婵,哪怕没有家族为依傍也照样能活下去!

狼狈不堪的游玉婵仰躺在屋舍群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头顶一黑,她反射性地跳了起来,未防备竟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