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张木讷精致的脸,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人,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儿。

毕竟傻人有傻福。

只可惜这样的福分他学不来。

“看来孔大人今天心情不错。”

孔善笑而不语,好似听不懂纹斛的嘲讽。

“你等的那些人找上门来了?”

孔善还是不回答,纹斛却能看出来,这人唇边的笑纹比方才更深了些。见纹斛打量,孔善也不避讳,反倒对着那张半点血色也无的脸面不改色地道:

“我看殿下的气色比之前强些,何不趁着春*光正好到外面走走,老在屋里圈着恐不利于康复。”

“我觉得你应该找大夫治治眼疾。”

“劳殿下挂念,善的眼睛并无不妥。”

纹斛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拳头掌握在脑子有问题的人手里,所以正常人也只能跟着发疯,纹斛不得不起床穿衣服。棉被刚一掀开,一股阴寒之气便撞了过来,冻得他一哆嗦,牵开棉被的手也蜷成了鸡爪。

下一刻,一只大手便覆盖上了那只鸡爪。

骨节分明,纤长有力,重要的是挺暖和。

纹斛抬眼就对上了一张卫宁脸。

“所以你抓着我的手不让我穿衣服是想让我继续吹冷风?”

木讷的脸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仿佛一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般,卫宁迅速缩回手,十分熟练地伺候着纹斛穿衣。一层,又一层,直裹得比棉被还厚。尽管如此,纹斛依旧冷得发抖。

孔善稀奇地看卫宁一边输送内力给纹斛取暖,一边细心地把他裹成一个球。如果不是先前派去的探子保证此人确因走火入魔隔三差五就失忆,这三个月里他又扎扎实实疯过几次,孔善绝不会相信眼前的卫宁是个失忆之人。

卫宁的武功高深莫测,一旦对他们怀有敌意,那活着的好处便不如坏处大。他虽然需要一个高手来防备那群人,却不会傻到自己给自己挖坑。卫宁忘了之前的事也好,既能为他所用,又不用担心在关键时刻插他一刀。

“走火入魔之人孔某不是第一回见了,却从未听过此等稀奇事——忘了别人偏偏还记得您一个,殿下果然好手段。”

纹斛有气无力地睨了他一眼,也不搭腔,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卫宁的背上去要他背。站在门外的几个随从看着皆面露不屑,大老爷们儿跟个姑娘一样娇滴滴,不嫌恶心人。

长得再好看也是个带把儿的,还真把自己当美娇娘了。

带把儿的美娇娘不觉丢人,仍旧吭哧吭哧往自家男人背上爬,无奈手脚跟冻成冰棍儿了似的压根儿使不上劲儿,正寻思着往火盆儿面前烤软和了继续爬,屁股就被一只大手拖住往上一抬顺利登上了宝座。

得,登基成功,率队出发。

**

高头大马,一路南下。

卫诚领着三万人马出了城门走上驿道,随行还有三四十个往南走亲访友的京中百姓。随军虽说分不到吃食,可胜在安全,匪盗就是再不长眼也不会往军队面前凑。

“小兄弟,这是奔哪儿去?”

王二凑近一个身着灰衣长相普通的少年,挖空心思想要套近乎。少年正在河边取水架锅熬粥,别看人年纪小,手脚却是极利索,打水的间隙竟然还捞起了几条小鱼儿,唬得王二连声赞叹。

王二盯着那几尾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跟着军队南下虽说安全,可这一路甚少进城,荒郊野地的只有啃干粮吃腌肉,他都好久没尝过鲜鱼的滋味了。刚才他也试着去捞鱼,可这小鱼儿鬼精鬼精的半天捞不上来一条,跟这少年手里的鱼压根儿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少年打了水,弄干净鱼腹和鱼鳃,再手脚熟练地用小锤子把细小的鱼刺鱼骨捶碎了以便一会儿合着肉一同熬粥。他用着这年纪少有的专注有条不紊地干着,半眼没瞅旁边套近乎的王二。

“小兄弟,嘿嘿,打个商量成不,我跟你买两条鱼,不,一条就成,我那媳妇瘦得厉害,这顿顿啃饼子吃咸菜实在熬不住啊,你就帮大哥我一个忙成么?”

少年还是不答,架了锅子熬粥,一边添柴一边拿扇子扇,等到火苗稳定了过后才抬头望向立在一旁尴尬不已的王二,四目相接,看得王二一愣。

“十文一条。”

“啊?”

王二还没从那双眼睛里头回过神,脑子半天转不过弯儿,这时旁边突然窜出一个瘦高个儿忙不迭送上二十文。

“好好好,小兄弟,给我来两条,养养我家丫头肚子里的馋虫。”

少年也不管什么先来后到,一边收钱一边顺手到河里捞鱼,钱装进了怀里,两条鱼也攥在了手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跟变戏法一样漂亮。

“好!”

一旁看热闹的也纷纷围过来买鱼,远途之人身上总带了些盘缠的,荒郊野地的没个用处,能花几次调剂调剂伙食已算万幸,不比有钱没地儿花成日啃干粮强?如此这边生意竟红火起来,有买一条的也有买十来条的,少年认死理,全都算十文一条,不因买得多就优惠,也不因买的少就怠慢,渐渐胸口前也鼓起一大包,等到人群散去,鱼糜也正好该下锅。少年不再接单,而是老老实实拿着小扇子扇火。

王二拎着好不容易抢来的两条鱼跑去找媳妇收拾,一边走还一边纳闷儿——这小伙子看着得快二十了吧,怎么瞅那眼神儿跟他家五六岁的老儿子一般透亮呢?

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少年熟练地用瓦罐儿装了刚出锅的粥,一手拎锅子一手抱瓦罐儿,走到一辆拉箱子的板车旁边冲着车辕狠狠踹了一脚。

马儿噗噗嘴尥尥蹶子,然后——他又踹了一脚。

直踹了三四下马车底下才掉下来一个阴沉沉的黑衣男子,同他阴沉森冷的面相极不搭配的是他脑袋上插着的杂草枯树枝,只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仗着失忆经常不要脸的家伙,强忍住动手揍人的欲望。

他之前没忍住,揍过一次,其结果反而是自己被揍得没脸见人。

“换银子。”

阿乌看着堆到他面前的铜子儿脑子一抽一抽,想起孔善的吩咐,到底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认命地拿轻巧的银子换回一包沉甸甸的铜疙瘩,垂在肚子上跟长了个瘤子一样难看。有了先前的教训,阿乌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咬牙切齿爬上车顶继续补觉。

哼,任你再猖狂也逃不过卸磨杀驴的一天,等着瞧吧!

板车的不远处是一辆宽敞的马车,纹斛就缩在里头抱着暖手炉听孔善东拉西扯,时不时回个一两句,虽说仍旧冷,可精神却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子母蛊这东西本就是离得越远越难受,他这几天大多数时间都跟孔善呆在一个马车里,子蛊也没再闹腾。

“旧识只在十步之内,薛兄不去叙叙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孔兄看不透哇。”

“薛兄如此薄情,不怕寒了忠心为国之人的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