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寨主闻言一怔,笑道:“山寨里那点家当都你摸清楚了,呵呵,倘若你是官府的人,我的黑风寨早就被你平了。”

沈今竹笑道:“我若还是官,对周寨主这样的定会诚意招安。穷山恶水的苦寒之地,人如野兽般弱肉强食生存着,周寨主却能约束手下,从不鱼肉百姓,做丧尽天良之事,在这里寻求心中的道。我很是佩服,这样人是值得给一次机会,从头再来。我托人查黑风寨的底细,并不是恶意,而是想看清未来与我合作的是什么人。”

周寨主说道:“你能给我机会?”

沈今竹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我需要和你一起合作,才能一起创造我们都能从头再来的机会。没有人愿意活的像畜生一样,此处绝非久居之地。你不愿意一辈子都当土匪,我也不愿意一辈子被流放在这里,这地方一桶猪血就能打我妹子的主意。当年宣府哗变,背后你和槽兵,包括当时的承恩侯都是牺牲品,真正的幕后真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设计搞垮皇后娘娘的娘家,说白了,你我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可是我们要翻身,也必须通过政治斗争来了结过去,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逃到深山老林也好,苟活在边城草料场也罢,这都只是权益之计,若一辈子都如此,前途晦暗,还真不如去死呢。”

周寨主有些迟疑,说道:“富贵险中求,我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当年就不会弃笔从戎了。可是现在朝中形势形势复杂,即使我们能护得旧太子一时,只要至尊之位那个人还在,我们迟早都会被吞掉的。”

沈今竹说道:“的确,我无法保证旧太子将来一定会胜出登基,我们要做的是极力和皇上周旋,过程会很困难,毕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

沈今竹搬开炕上的案几,铺开一面地图,这是大明堪舆全图,铺满了整个土炕,整个世界一览无余,沈今竹指着地图说道:“可是这个世界很大的,西方列国在崛起,大明早已经不是当年郑和下西洋时风光了,总是妄自尊大,想着过去荣光,井底之蛙何其可笑。外面海阔天空,黑山县犹如空中的一粒尘土,整个世界被大航海连在一起了,没有一个地方能真正与世隔绝。我虽被流放,但是财富和大船早就转移藏蔽出去了,家底依然在,日本国,朝鲜国都有我的生意,否则我怎么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还知晓你和朝鲜商人的生意呢?我的海船甚至开到了西洋列国,倘若旧太子登基不成,我同样可以让你和兄弟得到自由和财富,比困在这苦寒之地当土匪要好的多。”

沈今竹将前途和退路都安排好了,周寨主有些心动,黑风寨表面风光,其实危机四伏了,银矿已经渐渐干涸,这个地方西北是草原戈壁鞑靼人的地方、往正北是茫茫林海,没有人活着回来,往东北是朝鲜国,真是退无可退。兄弟们都要吃饭,他约束手下不要打家劫舍,目前主要靠着和朝鲜商人合作走私东珠和人参过日子,即使如此,他心中也很不安,因为没有一个山寨能撑过八年,要么被平,要么被其他山寨联合起来吞掉、要么祸起萧墙争夺利益起内讧,树倒猢狲散,他真不忍心看着昔日的将士真的变成残害百姓的土匪。这群人在他掌控下还能算是人,可是没有他的威慑,恐怕都要成嗜血的狼了。

当年一时激愤,率部哗变,如丧家之犬般被驱逐追赶绞杀,一步错,步步错,不得已落草为寇,干起了他从前最不齿的勾当,从秀才到百户,再从百户到土匪,倘若真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事成,和周寨主商议完计划后,沈今竹和瞎先生一行人冒着风雪回白云县,她是流放在此的,衙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草料场“鬼宅”里查看点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就是逃犯了。

黑屠夫赶着马拉爬犁车,在积雪淹没膝盖的小路上,车轮会陷进雪地里,这种卸掉轮子再装上两块木板的爬犁车跑的更快、更平稳一些。到了冬天,爬犁车就取代了轮车,跳起了运力的大梁,别说是拉人,就是拉几根合腰抱的树也是不在话下。

爬犁车很平稳,就是太冷了,而这种车里头没法生炉子,沈今竹和瞎先生坐在车里,一人抱着一条纯白色的猎狗取暖!沈今竹无比怀恋过去夏有冰盆,冬有银霜炭的暖炉。瞎先生递过去一个酒葫芦,说道:“里头是高粱酿的烧刀子,喝一口暖和暖和。”

沈今竹摇头说道:“喝了昏昏欲睡,这车里太冷,睡着了会生病的。”车外全身都裹着狼皮大氅、正在赶车的黑屠夫叫道:“我喝!这鬼天气不喝一口就冻成冰柱子了。”

瞎先生将旧葫芦给了黑屠夫,对沈今竹说道:“周寨主拿了五万银票,就看他是否信守诺言出力了。”

沈今竹说道:“这个人应该可信,目光看得长远,我就是担心他的手下稂莠不齐,不能齐心携力完成任务,寨子里除了一起哗变的将士,还有投奔的逃犯和流放的犯人,当地的农民泼皮,听说有一任看守草料场的罪臣也去黑风寨落了草。不过此刻除了他,我们也暂时找不到这么一大波人帮忙。”

瞎先生说道:“我会要山寨的眼线盯紧一些,一旦有变,就要另作打算了。”

沈今竹说道:“我叫周寨主在黑山县散步一下谣言,说旧太子来此地就藩,手里有一个藏宝图,得此宝藏,足可买整个东北。黑山县那么多土匪窝子,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就炸了窝,反正皇上要害死旧太子,八成要栽赃给土匪。去年我迎接顺王回京,他就是打算把整个使团都灭掉,再栽赃给海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先把水搅混了,各种势力都盯着太子,他们反而不好下手。我来东北大半年了,听到不少关于藏宝图的传说,还真有不少人信,这次说道旧太子头上,有鼻子有眼的,他身份尊贵,估计有好多人会心动。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要在这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弄死旧太子,恐怕没那么容易。”

先搅一锅浑水,这是沈今竹第一步计划。瞎先生点头说道:“此计甚妙,只要藏宝图不出世,旧太子至少性命得保。我们——”

正说着话,爬犁马车突然停下来了,在两人怀中打瞌睡的大狼狗突然警觉的竖起了耳朵,黑屠夫打开车门,彪悍的大狼狗如两只利箭般从车里弹射出来,一个跳在车顶上,一个站在黑屠夫腿边,两只猎犬发出如狼般的嚎叫声。借着白雪的的反光,沈今竹看见小路被一根巨木拦截了,路边都是田野,根本没有大树,所以不存在什么大雪大风压塌了树木的理由,只可能是人为了,再联想起黑山镇盛产土匪,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谁干的了。

沈今竹和瞎先生打开车里的夹层,从里头拿出五杆燧发枪开始装填火药和子弹,大明不禁冷兵器,家里可以藏刀剑,但是杜绝私藏火器,不过在这种几乎全民皆匪、无法无天的地方,衙门根本就管不了。

黑屠夫站在车辕子上,先拱手对着东南西北各拜了一拜,开启大嗓门用黑话吼道:“各位并肩子(兄弟),我先甩个蔓(报姓名)。在下本来是个雪花蔓(姓白),因长的黑,做的是杀猪宰牛的营生,诨名叫做黑屠夫。今日有缘和各位碰码(见面),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出线(道路)来。”

十来个土匪站在路上横着的大树上,见黑屠夫一口黑话切口流利,身材高大,一股匪气,手下两条猎狗像是见过血,野性十足,知道碰上不要惹的了,为首的一个叫道:“你这两条楼金子(狗)长的怪俊的,你既在道上也好混过,晓得贼不走空的道理,我也不为难你,今夜俺们这群并肩子(兄弟)冒着风雪踩盘子(寻找目标),俺们都是从苦窑(监狱)出来的,无家无业,不弄点东西明日就要饿死了,你们多少给点东西,兰头海不海(钱多不多)都是个意思。”

黑屠夫早有准备,专门打发道上的土匪,这就像做生意讨价还价一样,他从车辕子旁边拿起一个猪腿,说道:“今年年景不好,家里都掺着马牙子饭(玉米饭)吃了,这猪腿孝敬各位并肩子,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两个小喽啰跑过来抬起冻的*的猪腿,小道上的树木也被推开了,黑屠夫对着土匪首领再次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各位给在下面子,告辞了。”

黑屠夫赶车马拉爬犁往前走,通过这群土匪时,车顶子上头的猎犬跳进了车厢,卷起一股寒气,瞎先生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土匪顿时将马车团团包围了,叫道:“这车里头藏了什么人?”

黑屠夫一笑,敲了敲了门板,说道:“不过是个假的念招子(瞎子),靠算命糊口,我捎带他一程。瞎子快出来见见各位并肩子(兄弟)。”反正不能把沈今竹暴露出来,女人在这里是稀缺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黑山县的土匪可不管什么天煞孤星克夫克全家,抢到手里玩够了,转手就卖。

瞎先生披着羊羔皮袄猫着腰出来了,对着土匪点头哈腰。土匪首领对瞎先生很有兴趣,说道:“自从苦窑(监狱)里逃出来,运气都不怎么好,先生给我算一算,啥时候能够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