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黑暗的时刻,田驴儿印象最深刻的黑暗,便是娘胎里的黑暗了。

想想那呱呱坠地之前的十个月,每一天都像是在经历日全食,而且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日全食。想到这里,田驴儿不仅叹息了一声,生而为人,还真的是一趟艰辛的旅程啊,因为黑暗是伴随你出生的第一道风景呢。渐渐地,成长的痛楚迎面而来。每一个流过泪的悲伤时刻,每一次失意后的迷茫时刻,每一回挫败后的沮丧时刻,都像是人生里割不断的脐带一样伴随着你,说起来,他们都是黑暗的时刻,看起来,它们也都像是笼罩在人生之上的黑色幕布。以及,那白天过后的漫长黑夜,正是因为又黑又暗铜墙铁壁般结实而彻底,才会让点点的星光显得熠熠生辉不是吗?

但是,对于田驴儿来说,人生的白与黑,他无力长篇大论,他只想让眼前的黑暗快点过去。这一天中又黑暗又漫长的时刻,便是等待阿霞让出厕所的时间了,此刻,田驴儿正夹着腿,弯着腰,抱着肚子在厕所外边哀求。

“阿霞,求求你快一点,我忍不住了,快要出来了……”

田驴儿一边哀求一边拍门。

“阿霞,你听没听见,你快点啊,我快不行了……求你快点啊”

“再憋一会儿吧,我还没出来呢”

“那你用力啊”

“我在用力啊,肠子都快拉出来了,就是拉不出来屎”

“那要不……你先出来,让我先蹲一会儿,我真的快要憋不住了,我很快的,等我拉完了你再接着回去继续蹲吧,好不好?”

厕所里边的阿霞没有回答田驴儿,而是极不情愿的提起了裤子,回头看看空空如也的马桶便皱起了眉头,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拉出来,于是象征性地按下了冲水按钮冲了冲马桶走出了厕所,然后只见田驴儿风一般冲进了厕所并疾风暴雨般一泄而快。

阿霞摇摇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回到屋内,倒在床上蜷成一团。这一次,她的感觉很不好,她知道自己的便秘和试药有关,并且,这一次不像以前那样浮肿或者晕倒,而是严重的便秘了,更让她郁闷的是,一夜大肚,几乎真的是一夜之间她的肚子就跟充了气一般圆滚滚的了,又胀又难受,这不得不让她担忧。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前几次试药的经历,都没有出现过便秘和涨肚的情况啊,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阿霞,你还要不要去上厕所,我上完了”解决完内急的田驴儿来到阿霞门口,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先躺一会儿,肚子不舒服”

“要不你揉揉肚子,这人肚子里的屎啊,有时候也有脾气,太硬,你揉揉,估计一会儿就拉出来了”

“没事,可能过会儿就好了”

“哦,那我先出去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叫我”

“……”

田驴儿看阿霞侧身躺着,没有回答,便转身出了屋,并轻轻地为阿霞关上了门。

将近中午的时候,阿霞的屋门依旧紧闭着,田驴儿有些奇怪,一个喊着肚子疼要上厕所的人,怎么能一上午都没有动静呢?难道是睡着了?田驴儿左思右想了一会儿,便又来到阿霞门口,探头探脑地察看。

“阿霞,阿霞……”

屋内没有人应答。

“阿霞,阿霞你好点没?”

田驴儿又朝屋内喊了两声阿霞的名字,但是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有些诧异的田驴儿只好推门而进。

等田驴儿进屋之后,看到的是,阿霞依然侧身躺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又像是死去了一样。对于人生的猝不及防总是担惊受怕的田驴儿,不敢想象眼前又有猝不及防的悲剧发生,所以,蹑手蹑脚地走近阿霞,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是有气息的,这才偷偷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用手推了推阿霞。

“阿霞,阿霞……”

阿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田驴儿,问道。

“怎么了?”

“你睡着了啊?!”

“哦,好像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是睡不醒一样,总是想睡觉”说着,阿霞一翻身,突然尖叫起来。

“啊……”

阿霞的尖叫声差点震破了田驴儿的耳膜,他急忙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

“我的肚子!”

阿霞的肚子更大了,如同怀胎十月那样!田驴儿也被阿霞不同寻常的大肚吓一跳。看起来,阿霞圆滚滚的肚子就要挣破衣服了,田驴儿很是诧异。

“阿霞,你……你的肚子……怎么了?是不是……怀孕了?”

当田驴儿基于对女人身体最原始的认知而磕磕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有些后悔了,他恨不得自抽嘴巴来回答自己那愚蠢的问题。因为昨天还好好的阿霞,不可能一夜之间像是变魔术一样怀孕,更何况怀孕这种需要十月怀胎的艰辛历程,并不是能够一夜之间完成的。而接下来阿霞的话,更加让田驴儿惊讶。她看了一眼自己那馒头皮一样白净浑圆的肚皮,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

“哼,我这辈子不会给男人生孩子了,也不可能给男人生孩子了”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做了绝育手术,已经不可能怀孩子了”

虽然田驴儿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男人,但是他至少知道做那种手术意味着什么,所以,他难以置信地再次质问阿霞。

“为什么?阿霞,可,可……”

他想说的是,可是人生的路还很长,她不应该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而选择自断生路这种毁灭式的人生,但是这种话说出来自己听起来都像是笑话,对于阿霞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可是你也不能选择伤害自己啊,难道你恨男人?恨那些欺负过你的男人?”

“谈不上恨,他们对于我来说,不是男人,是一张张的钱,是用来支撑我生活的金钱,所以,我做那样的手术,是为了那种工作考虑”

“……”

再一次,田驴儿不知道应该对阿霞的人生说什么了,因为说那些话的阿霞,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冰冷。她的那些话,也比刚才的尖叫声还要让人感到彻骨之寒。他默默地看着阿霞,似乎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丝惆怅闪过。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连累你的原因,三军,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应该相遇相识……”

“你没有连累我,阿霞,只是你今天说的话好奇怪……”

“算了,你不懂,只是我心里的想法而已”

“哦”

田驴儿觉得阿霞是对的吧,那样做应该是对的吧,至少,他无权评论她和她的人生。此刻,他只想温暖她。虽然是炎热的季节,但是阿霞看起来像是在北极一样,脸上的细汗在结冰,浑身有些僵硬冰冷,还不停的颤抖。

“阿霞,要不要去医院?你看你都冒冷汗了,脸色很不好”

“不用,去了医院也没用,都是乱花钱,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三军,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啊?”

“给我给一件你的衣服,我的衣服好像都穿不下了”

说着,阿霞下床,径自朝田驴儿的屋内走去,并且打开衣柜,二话不说地从里边挑了一件宽大的衣服,拿在了手里,转身就要往出走。

“阿霞,你又要干什么?”

“当然是换衣服啊,你看不出来啊,对了,你不许跟过来啊,有时候,我就是觉得你太好了,太关心人了,让我受不了,三军,我不是那种女人,没有享受男人关爱的那种好命,不过,如果你不嫌麻烦,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

“开塞露”

“买那个干什么?”

“有用,反正你先去买吧”

“哦”

听说阿霞有用,所以田驴儿也顾不得多想了,急忙朝诊所走去。阿霞则看着田驴儿走远之后,才换上了田驴儿宽大的衣服,转身又出了门。

天空,有些灰,不知道会不会下雨。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来自生活的味道,肆意地在飘散。

阿霞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棚户区的低矮的民房门前,她来到这一块和财富遥相而对的贫穷的扎根之地上,到底是要干什么呢?当然,田驴儿对这一切是无从知道的。

阿霞伸手,敲了敲门,眼前那吱吱呀呀的小破门从里边打开了,阿霞走了进去。

“霞姐,你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瘦瘦弱弱的眼珠子都泛黄的姑娘,虽然五官清丽,但是带着病态的气息。

阿霞快速地看了一眼她,然后眼神搜寻似的看了看屋内,问道。

“丽丽,你妈妈呢?”

显然,阿霞和她是熟知的。

但是,那个被叫做丽丽的女子,看着阿霞,突然眼圈盈满泪水,哽咽地一句话都上不上来了。

“丽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死了”

接话的是一个刚从里屋走出来的一脸蜡色的长脸中年女人,似乎也认识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