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母亲也去世了。

她站在母亲夫家的樱花树下,穿着舅母给的黑色裙子。

“那是谁啊?”

“一个人站在那里,谁家的孩子?不知道是葬礼?这种时候也能乱跑吗?!”

“之前的那个……是跟着外祖父家来的……”

“居然不去灵前?”

“是樱的女儿啊。”

薄红樱花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虬枝盘旋的树干极粗,和美瘦小的臂膀环抱不过来。这是棵百年的老树,和这个叫做花山院的家族一样,每一支粗粝的纹路都记载着古老厚重的历史。

这里本该是母亲既定人生的归处,披上一尘不染的白无垢,接受神官的修祓,在神殿里与父亲选定的丈夫许下誓言,告别生身家族的荣光,冠上另一个显赫的姓氏。

她逃了。

与永远不可能取得父亲认同的年轻能乐师私奔,为了他的才华与她的爱情。

和美从不怀疑她是个有勇气的女性。

她当年能毅然决然抛下往昔养尊处优的生活,与清贫的爱人相濡以沫。在病魔快要将他们小心翼翼培护的小家庭摧毁殆尽之时,她又能瞒着丈夫,一刀扎向自己的心口,遵循父亲的命令改嫁他人,为了换取让他活下去的金钱与治疗。

但和美不知道母亲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因为父亲最终还是永远地阖闭了双眼。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纳棺夫为他修饰了面容,看起来好似没有那样憔悴了,就像旧照片里那个俊秀的青年。但他再也不会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抚摸她的发顶,也不会喑哑着为她唱那些好听的歌谣,更不会再为她描摹那个不会出现的、却爱她的、温柔美丽的母亲。

和美伸出手,那一瓣落樱捧在手心。

为什么要哭呢?

其实和美觉得母亲早已死去,在她三岁那年,在父亲的葬礼上。

那是和美第一次见到母亲。

也是樱花散尽的时节。

她乘着夜色而来,仿佛携带快要焚烧殆尽的烈焰,整个人都染着极致浓烈的色彩。她奔到父亲的面前,一错不错地瞪着眼睛,一眼也没有看向她的女儿。她的确是那么美,尤其是那双杏子一样的大眼睛,那样浓黑,足以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惨白。她就那样盯着父亲,背脊挺得笔直,直到纤细的身影骤然倒下,她扑在父亲的身上,没有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要哽咽着流泪,打湿了她黑色的振袖。

她的颜色逐渐地浅淡,直到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色。

和美的母亲,在她的心里,只活了那么短短的几分钟。

父亲下葬后,和美被接到了外祖父家,反而能时不时地见到母亲,母亲会朝她轻轻浅浅地笑。但和美已经看不到她的颜色,她从来不会直视自己,所以这仅有的灰色也是朦朦胧胧的。她早就决绝地丢掉女儿,现在只不过是抛下了躯壳而已。

窃窃私语逐渐远去,拜祭的典礼正式开始之后,只留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花山院家有母亲抚养的继子,即使是葬仪,也根本用不到她。和美想起了一句父亲生前会吟唱的和歌,她的母亲有着黄莺一般动听的嗓音,父亲曾是风华绝代的天才能乐师,所以即使和美只是随意地呢喃,也美得好似献给上天的祭乐。

「願わくは花の下にて春死なんそのきさらぎの望月の頃」

(愿死在花下,如月望日时。)

她得偿所愿了吗?

他们都死在这樱花落尽的时节,她能循着落樱的痕迹,追上父亲的脚步吗?

和美仰起头,像是在压抑盈眶的泪水,但唇边却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

——她可是葬在花山院氏的墓园里啊。

就算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她终究是朵柔弱无力的落樱,被严酷的命运所支配。她将被永远地困在这片牢笼里,永远也追不上早就烟消云散的爱人。

和美丢掉手心所有的花瓣,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剧组。

本乡未绪整个人都*的,头发因为被水打湿而贴在头皮上,她伸出臂膀,缓慢得如同尸体僵硬的骨节。额前的碎发被她一股脑向后顺去,毫不在乎地露出了那狰狞的伤疤,她施施然地抬起头,眼神在从嘉月移向美月,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他们并没有男人与女人的区别,也没有老师与姊妹的不同。

自从上次被未绪用尖刀撕裂羽毛枕头的疯狂所惊摄战栗,美月几乎再也不敢和她独处。但即使是现在和嘉月站在一起,她仍旧动也不能动。当她鼓起勇气想开口说话时,却看到了未绪那狠戾到让人血液逆流的笑容。

“都是一样的,操、你的老师、还有我,都会下地狱的。你本来不必来的……”

未绪的眼眸像一块漆黑的石头,又像是一把腥气十足的利刃。

“可是你逃不掉了。”

——“卡!ok!”

绪方启文话音刚落,原本还全身笼罩在黑色风暴中的最上京子一瞬间放松下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但和她对手戏的百濑逸美却没那么好运,即使是已经开拍有一段时日了,也不是第一次和最上京子对戏,她仍旧无法那么快就摆脱未绪的恐怖威压,直到最上京子已经欢快地跑开,她肩膀上的肌肉才放松下来,慢慢怂下肩来。

敦贺莲带着闪亮的满分笑容问道:“百濑小姐,你没事吧?需要休息一下吗?”

怎么可能说自己到现在还会被未绪吓到!百濑逸美慌忙摇头:“谢谢,嗯,我没事,准备下一条吧。”

本乡未绪今天的戏份暂时结束,但主演的两人还有不少任务。

看到最上京子的戏份结束,等候在一旁的真季就立刻迎了上去。她先是递上了看到剧本后就从场务那里借来的干燥毛巾给最上京子擦头发,毕竟刚才淋了一身的水,尤其是头发上,简直就是洗了个头,湿得透透的,幸亏现在是夏天。但是真季还是很快就让她喝了杯热水,毕竟夏季的感冒尤其难捱。

“喝完了吧?快走快走,把这湿衣服换掉。”

真季这么着急,被淋成落汤鸡的最上京子却像是脚底扎了钉子,一动不动,热水虽喝了一大口,但整个人却反而被急冻住了。她抱着保温杯,眼睛亮闪闪地盯着真季,快要把她看出花儿来了,才语气中满含热泪地说道:“怎么办?真季你这个样子,我以后要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