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起来,号笼子里的气温很高,如果可能,真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狗似的哈哈气儿。25个光棍,14平米的小笼子,在普遍高温的地球上,透不进风来。

几乎每天下午,整个号筒的铁拍子门就都打开了,混的好的押犯,都坐在紧靠栅栏的地上,把号筒里流动的空气霸占了。其他人只有穿着大裤衩,半死不活地在铺板上坐着,前后分成三排,不时地抱怨着,骂着谁的娘,都没有定语,只要泛泛地骂,好像就可以消解几分暑气似的。

每天下午,劳动号的都抬了两个大箱子,在号筒里吆喝:“冰棍——各号统计一下啊!”或者是抬来冰袋,还有水果西瓜生食蔬菜什么的,品种比较丰富,基本上能和外面的社会接轨。

丰子早安排小不点“盯档儿”,小不点拿个破圆珠笔喊:“嘿嘿!都谁要?”

这时候,帐上有钱的都精神焕发了一下,纷纷报数。

冰棍是每天有,很硬的那种棒棒,糖精味的,不过,凉还是肯定凉的,比外面的价格贵一倍,特区嘛,消费水平就是高。

有时候是一块钱一包的冰袋,我们买来,都先在身上乱蹭乱贴,不化成水,都不舍得开袋喝,怕资源浪费。

没钱的人,一般就只能瞪着火热的眼睛,看别人欢喜了。不过,平时不太讨厌的穷人,有时也会受到施舍,领了情,必须千恩万谢,做出恨不能为对方树碑立传的表情来。

大臭的后台经常是刘金,其他几个也偶尔有我们接济一下,丰子也间或告诉小不点给谁谁带一小冰袋:“这两天谁谁表现还不错。”谁谁颔首致谢,丰子就大度地说了:“我不在乎这俩钱儿,天天给你都给的起,就是看你走不走人道。”

谁谁只有感恩戴德地表示以后更加努力。嘁,不就一冰袋嘛,在外面值当的这样么,还得上升到人生道路的高度上去?可这是“里面”。

里面的尊严不值钱。掩藏甚至放弃自尊,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因为打碎别人的尊严,是老大们的一种乐趣。

可是,也有渴望丧失一把自尊的人,却苦于没人给他机会,比如专爱占小便宜又好吃懒做的于得水。这个家伙太猥劣了,削尖了脑袋想算计人,看见核桃皮都想挤点汁出来,早被丰子给当坏分子封杀了。

一次这厮凑冬禾跟前小声说:“弟弟留半根给我唆两口吧。”冬禾脸一红,不好意思了,好像欠他的一般,直接把刚咬了几口的冰棍递给于得水,于得水连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嗖”——从门口那边又飞过来一整根的,“邦”地砸在脑门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丰子在那边骂开了花,把于得水家所有雌性动物都日了一轮,还不解气,最后连带嘴的茶壶都捎上了。于得水眼看着手里的冰棍慢慢化掉,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竹片了,也没敢动一下。

从那以后,于得水就彻底地跟冰制品无缘了,水管子进来时,于得水喝凉水都受限制,丰子说你不于得水嘛,这回让你得不着水。

从于得水这个活教材身上,我们受到深刻教育:做人要本分。

溽热难熬的环境里,大家正抱怨不迭时,另一个“不本分”的家伙被塞了进来,并且很快演绎出一个新的case。

那家伙把铺盖在号筒里放下,脸正对着我们号门蹲下,劳动号的胖子和一个瘦老头跟往常一样,被值班的穆管招呼出来,一件件检查他的随身物品。看那小子眉目有些刁钻,蹲在那还不安分地乱翻眼珠子呢,丰子冲外“嘿”了一声:“嘛案?”

那小子翻眼皮撩一下丰子,没吱声。

丰子自嘲地一别头,咂巴了一下嘴:“草,小逼还挺有个性。”

胖子查完了物,穆管过来就开我们的栅栏门,丰子苦着脸说:“穆管,还塞我们屋啊,都25个,马上就长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