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侯谋反,朕念皇贵妃正沐恩泽,免诛九族,灭其满门。将不仁,罪不及士卒,朕感念西北大军昔日平定大燕之功,特赦重整于藤林三县,皇贵妃闻氏救驾有功,特赐荣宠以令三军。”

一旨刚落,百官之首的姬国公当下一声大喝:“荒唐!”

随即,附和声此起彼伏。

“闻氏不过稚龄,确实有失体统。”

“不过三日,连迁三宫,实在——”

“……”

百官面面相觑,皆扼腕摇头,满脸忧国忧民。忽而,宫灯打来,那凝眸嗪笑的女子便提裙而来,烛火下,长睫笼了青灰的暗影,竟衬得唇边浅笑越发明媚:“哟,还跪着呢。”她微微前倾,双手张开,扬起,端的是大赦天下的范儿,“爱卿,听话,都平身吧。”

言笑晏晏,顾盼生辉,十几岁的女孩嗓音带了特有的纯真。然,竟叫一个个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朝臣们白了脸,满眼慌张。

闻柒胤荣,惹不得啊。

噤若寒蝉里,久久,唯有姬国公一声冷哼。

闻柒挑挑眼角:“国公大人好像对本宫颇有微词呢。”

耄耋之龄,姬国公一头发白的头发,一双鹰眸炯炯有神,字字威慑有力:“自古后宫不得干政,闻氏之女如何能摄政大燕?一介女流,掌大燕三军,叫我泱泱大国如何自处,叫大燕武官何来颜面以对天下。”双手高举头颅,伏地,姬国公大呼,“皇上,臣请收回圣意。”

一边,振国大将军姬成鄞痛呼一声‘父亲’,随即也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叩首高喊:“皇上,臣奏请收回圣意。”

嘿,这对父子啊,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瞧瞧这苦肉计唱的。闻柒扯嘴,笑出一排白森森的牙,抱着手,瞧着好戏。

果真,这朝臣百官对姬国公这位前朝的老国舅大人那是马首是瞻,齐声高呼:“皇上,臣等奏请收回圣意。”

“皇上!”

这失声痛哭的,可不就是苏国公大人。

闻柒眉毛一跳,吓到了,惊愕地盯着苏国公:“国公大人何故如此伤心,本宫险些便以为是苏国公府死了女儿呢。”

苏国公当下便吃了苍蝇一般,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姬国公也是老脸一白,更是撕心裂肺地喊:“皇上,老臣恳请收回圣意。”

闻柒提着裙摆走至姬国公前,大大方方受了他的叩首大礼:“看来国公大人身子硬朗着,那便跪着吧,继续叩,继续,本宫都听不到声音。”

姬老国公脖子一梗,弯不下去了,吊着一口气半天上不来,老脸青了。

闻柒懒洋洋的声音又道:“本宫看大人如此闲情逸致,您那爱女的尸体可是寻着了?”

姬老国公两眼一番,就欲昏厥。

“父亲!”

姬成鄞一声大喝,老东西大咳几声,一口气居然上来了。

丫的,这都不晕死?!闻柒瞠目结舌了。

姬国公咬牙,花白的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的:“家事,国事,安能相提并论,臣女福薄,不牢皇贵妃娘娘挂念。”

“啧啧啧。”老东西气还挺长,闻柒甚是惋惜,摇着头,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姬秋冉也是造了孽啊,摊上你这么个要权势不要骨肉的老爹,想必要泪洒九泉了。”

姬老国公两腿一蹬,正欲再晕,姬成鄞一声震吼:“闻柒!”

这一口气又给震回来了。

娘的,还不晕死。闻柒恼了,小脸一摆,一拂衣袖,喝道:“大胆!”眸子冷冷一睨,敛了一身灵气,不怒而威,“本宫的名讳可是你能唤的,便是你三跪九叩的那位主子见了本宫也得唤一声妖孽呢。”

姬家父子傻眼。

大抵这跪了一殿的文武大臣,都在磨牙大骂妖孽,只是有几人敢做声?唯苏国公一脸痛色道:“闻国公戎马一声、侠肝义胆,竟教养出你这样不忠不义、牝鸡司晨的后人,那才该泪洒九泉。”

哟,这厢还扯出了陈年老账呢,那可真得好好算算了。闻柒掩嘴笑了,微微俯身蹲在苏国公跟前,撑着下巴,一副玩味的神色数着手指玩儿:“原来苏国公还记得本宫是闻家后人啊。”眨巴眨巴眼,抬眼笑得越发扎人了,“那两位国公大人可还记得闻家兵权天下?可还记得闻家大火灭门?可还记得闻家那几十万大军今日何去何从?若是本宫没有记错,当日闻国公府家破人亡之时,西北定侯奉命领闻家大军二十万。”眸子缓缓一扫,不见半分冷意,微微敛了敛,那清光竟也灼人,“两位国公大人可知道剩下的那几十万闻家大军,如今改姓了什么?”眸子微眯,淡淡一瞥,“姓姬?还是姓苏?”

苏国公大惊失色:“你、你,你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啊。”闻柒笑了笑,不在意地摆摆手,“瞧两位大人老脸白的,怕什么?不做亏心事,鬼自然不会去敲国公府的大门。”

大燕兵权十分,闻家独占八分,一场大火,闻家兵权四分天下,定侯领炎帝令占其一分,余下的……

这笔账,闻家七女,要清算了,第一个便是大燕国君,那么下一个……姬老国公虚软在地,满脸老态,斑白了的两鬓竟也有些颤意。

下一个,苏家,还是姬家呢?闻柒眸子微微一掠,撩起春风肆意的温婉,甚是善解人意,柔声道:“乖,都起来吧,回去好好想想,怎么下笔,怎么慷慨陈词感天动地,本宫在长乐殿等着各位大人讨伐罢黜本宫的折子。”起身,拂了拂袖子,她懒懒道,“起驾回宫。”

宫灯打过,照着一路光华,女子提着长长裙摆,一步一步走得散漫,唇边漾着浅笑,哼了一曲小调,徒留百官呆若木鸡,双膝跪地,四肢百骸都毛骨悚然了。

人影儿远去,曲调萦绕,姬老国公一声叹息:“当日大火,怎么偏偏活了一个闻柒。”

“闻氏佞妃,定是大燕祸乱。”苏国公抬首望去,竟是满头的冷汗,惊慌了鹰眸。

一个闻柒,足以覆朝堂,足以乱天下。她啊,要讨回闻家的账,手段无非八个字:大开杀戒,血雨腥风。

衍庆宫外,烛火微摇,拉长了洒在殿前的暗影,龙纹锦袍,一黑一白,都染了些许风寒,大抵站了许久了。

“原来不止是大燕皇陵,她要的是西北定侯的二十万闻家军。”黑衣冷颜,乃大燕常钰王。

身侧的男子抿唇一声轻笑:“空手套白狼,她倒是敢谋。”语气无奈,却掩不住眸底柔软,“闻柒这家伙!”

这般似怨似尤又爱又恨,自是燕湘荀无疑。

能叫大燕两位最属尊荣的男子沐这一身夜寒萧瑟的,便也只有一人了,她踩着灯火铺下的浅光,缓缓走来,眸子渐进亮着,忽闪忽闪的像极了明明灭灭的灯芯,融了一汪灼灼潋滟的光华。她生了一双好看的笑眼,微微一挑,上扬了几分,掩不住似要盈出眼睑的灵气,张狂不止,恰似不经意透漏的邪肆。

闻柒总是这般,便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她也能勾起眼角那一丝猫儿似的坏气,在嘴角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站在远远的灯火里,她抬手大力地挥着,声音提高了许多:“嗨,两位王爷安好啊。”伸出掌心,她重重地亲吻了一下,再抛向空中,眨着一只眼,“么么么么么么哒。”

一开口,没谱没调,真真假假,痞气有之,邪气有之。到底,她何来这等肆意市井的言辞?总叫人招架不住、哭笑不得。

那厢又嘟着嘴‘嗯嘛嗯嘛’了几声,燕孝钰脸色有些僵:“闻柒。”

闻柒撅嘴,佯装怒了:“不乖,本宫可是长辈。”

那一身张扬的红色,宫装曳地,发间衔了九凤朝凰的金步摇,在额间垂下一抹莹润的吊坠,这身装扮,在后宫,便是皇后也不及。

不过三日,连迁三宫,钦封闻氏胤荣皇贵妃,这长辈的架子,她确实端得起来。燕湘荀冷哼,似恼,又似怨:“你可真狡猾。”

“承让承让。”闻柒笑着拱手,一脸谦逊,“还多亏了两位王爷倾兵相助,不然,谁陪本宫唱这一出空城计。”

倾兵相助?

燕湘荀咬碎了牙,狠狠盯着她,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他恼极了,恼这小狐狸打着叛军逼宫的幌子唱了一出空城计,更恼自己一头扎进去,叫她为所欲为。

“救驾之功、定侯大军,”燕孝钰倒是沉得住气,沉着脸,一贯的没表情,“让你一人独揽,闻柒,你胃口可真大。”

闻柒反笑:“不然呢?分你们一杯羹?”耸耸肩,眸笼水波,漾开一圈一圈的笑,“两位王爷莫不是忘了,那攻临城下的十五万叛军是谁的兵?”

顿时,两位王爷哑口。她乱了千万臣民的眼,扰了燕史判官的笔,却独留他们二人清醒,清醒地做了一回糊涂的人。

半晌,燕湘荀从嗓子眼磨出一句:“那还不是着了你这狐狸的道。”

闻柒再拱手:“客气客气。”豪气地一挥手,打趣着道,“放心,本宫已经给你们找了定侯那个替死鬼,你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分明是她好处占尽全身而退!

“你——”

不待燕湘荀气急败坏,闻柒就摆摆手打断:“不用谢谢本宫,照拂后辈是本宫这个长辈应当做的,两位皇儿不必心有愧疚。”皱着秀气的眉,好似为难,“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本宫入主西宫长乐殿,两位王爷备一份贺礼,本宫笑纳了便是。”

好个闻柒,吃了锅里的,还看着碗里的!

燕湘荀磨牙:“闻柒,你好生没脸没皮!”

没脸没皮?这孩子真无邪。闻柒笑得邪肆得紧,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皇儿过誉了。”又厚着脸皮商量着,“夜了,要不两位皇儿就退下吧,别让宫里的美人等急了。”

燕湘荀用鼻子哼了一声,纹丝不动,燕孝钰一直沉着一张俊脸,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哟呵,不就是借了十五万叛军嘛,怎么还赖上了?闻柒眉毛一挑:“不走?”罢了,闻柒大人不计小人过,笑得端庄大气不拘小节,“那本宫先行一步,不然晚了可是要跪算盘的。”眨眨眼,一脸谄媚,“懂滴懂滴。”

懂?懂什么?谁懂谁不要脸!

看着闻柒一蹦一跳欢欢喜喜地打灯走远,燕湘荀咬牙:秦宓那个不要脸的……

“昨夜你为何出兵?”燕孝钰忽然沉声问道。

燕湘荀收回眸子,淡淡睥睨,懒懒反问:“那你又为何出兵?”

燕孝钰不答,反笑:“她算计的可真准。”

“她可不是你能惦记的。”扔下一句阴阳怪调,燕湘荀冷哼了一声,甩头就走。

燕孝钰失笑。闻柒那个蛊惑人心的家伙……

夜了,三更声响,昨夜便也是这般时候,变了天,燕宫鸣起了战鼓,震耳欲聋,响彻了燕都。

这战鼓,传到了燕都城郊。

“何处鸣鼓?”燕孝钰凝神,眼眸沉了沉。

营帐外,守卫回道:“王爷,是燕宫方向。”

闻柒……

毫无迟疑,他便想到这个名字,掀开营帐,燕孝钰看着燕宫的方向:“那个家伙,又要翻天覆地了。”

这时,哒哒马蹄由远及近,徐副统领翻身下马,行色匆匆,不待下马,先言:“王爷,燕宫急报,定侯率大军逼宫造反。”

燕孝钰面色微变:“定侯?”

徐副统领脸色凝重:“燕都谁人不知,定侯愚忠至极,怎会叛乱?其中必定有隐情。”

燕孝钰置若罔闻,望着远处灯火怔怔出神,轻喃:“她到底在算计什么?”

她?谁?闻柒!

近来,那个女子总叫王爷失神。徐副统领谨言:“王爷,小心有诈。”

燕孝钰久久沉吟,俄顷,眸色深沉,灼灼逼人,他道:“传本王令,整军回宫。”

言辞间,有些急促,竟是不容置疑。

徐副统领大惊:“何以出兵?何以缘由?王爷——”

燕孝钰一眼幽深,全是坚定地暗沉色:“调虎离山也罢,引蛇出洞也罢。”他抿唇,侧脸昏暗不明,照不进光华,字字沉沉,“本王要见她。”

徐副统领无声叹着,对外传到:“传王爷令,整军回宫。”

为何出兵?为了那个女子。这一行,怕是凶多吉少……

夜里,震天的轰鸣,鼓声雷动,惊了燕宫六院,常湘殿里灯火通明,暗影下,人影行色匆忙。

殿里的掌事公公一路小跑进来,慌忙急事地喊着:“殿下,出事了?”

燕湘荀从软榻里一个跳起,一脸惊乱:“可是闻柒出事了?”

闻柒闻柒,殿下满脑子就想她。小喜子公公抹了一头的汗,回:“是燕宫,是定侯叛乱了。”

燕湘荀一听,脸色稍霁,躺回软榻,翘着二郎腿,兴致缺缺:“那个愚忠的老古板怎么会造反?”端起一杯茶,转念一想,洒了茶水,又慌张了,“定侯造反了,那闻柒怎么办?”

闻柒闻柒,还是闻柒!

小喜子嘴角扯扯,声音猫儿似的,小声嘀咕:“殿下,早时宫外就传来消息,荣妃娘娘她还埋在皇陵呢,尸骨、尸骨不见。”

话才刚说完,燕湘荀一个杯子砸过去,一杯滚烫的大红袍烫得小喜子直吆喝,抱着烫着的腿,直冒冷汗:“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燕湘荀一脸阴气沉沉:“你敢咒她,本王这就让你尸骨不见。”

小喜子哭丧着脸,连忙道:“奴才知错,殿下饶命。”难怪这消息一传来,常湘殿就伤着了好几个宫人,这话,小霸王听不得!

“就是那十五万大军都葬在了皇陵,闻柒那厮也不会让自个身上沾一片尘土。”

对此,燕湘荀似笑,恼怒没有,不知哪来的几分洋洋得意。

“是是是。”小喜子连忙附和。

燕湘荀刚慢悠悠躺下,又忽然坐起:“定侯逼宫,她去哪里了?”脸一沉,眸子都跳了,一张俏生生的俊脸全是惊恐,“不会真被生擒了吧?”咬牙,骂了一句,“定侯那个该死的!”

是是是,该死该死,居然不长眼敢动殿下心坎上的人儿,只是事已至此……小喜子迟疑:“殿下,您,您,”壮着胆子,“您不担心皇上的安危?”眼下,可是定侯造反啊!

燕湘荀敛眸,想了想:“本王自然是心系父皇。”抬抬手,“去凌国公府传本王旨意,出兵护驾。”慢条斯理地从软榻上起身,拿了件披风,“本王要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