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阳突然明白,水灵儿嘴里说不出的富贵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除非重新投生为人,否则永远成不了他们。他想到那些西装革履,兜里挂着大怀表的大买卖。他们嘴里冒着英文,口袋永远有花不完的钞票。

他也想做大买办!想要那说不出的富贵!

入夜的上海歌舞升平,百乐门和桃乐丝跳着永远不会结束的交谊舞,兰心大剧院永远放着好莱坞的大电影。

陈洛阳穿过蒙蒙细雨的街道,翻身进入一所大院。

英国神父亚瑟在梦中睡得正是香甜,他在酣然的睡梦里仿佛回到了自己在曼彻斯顿的故乡,一望无际的草地,在花间跑动的猎犬,随时扑上来在他脸上舔上一口。

它的大舌头又长又湿滑,冷冰冰的——

冷冰冰——

冷——

亚瑟神父睁开眼睛,陡然发现床侧站着一位像狼一样的少年,他的眼睛发着凶狠的光,在暗夜莹莹亮亮像一头野兽。

“你——”亚瑟的脸稍一转动,便感到一阵冰凉。尖利的刀刃正贴在他的脸颊之上。

“你,你想干什么?”亚瑟质问少年,“我是一个神职人员,没有钱财。”

“我不要你的钱,”洛阳手上的刀刃滑过他的脖子,“我要你教我学英文!”

亚瑟大感吃惊,“为什么?”

“原因你就不要问了。也不是你能问得了的。”

因为陈洛阳想做买办,像陈雪斌一样趾高气扬在中英路上出没。

但怎么做买办呢?上海的洋行买办都被宁波人垄断,即使进去做学徒,也要熟行的同乡引荐。陈洛阳啥子都没有,一穷二白的小瘪三,人人看见打倒走的角色。怎么可能入得了洋行的大门。他想来只有一招,先把英文学好。买办是和洋人生意,说白了亦是洋人走狗。他只要学会了洋人的话,再和他们搭通天地线,不愁没有未来。

亚瑟停顿一下,看着男孩的眼睛,知道他认真的模样并非戏言。如果不答应他,恐怕有生命危险。

“明天晚上七点,你来圣心教堂找我,我们学习《圣经》。”

陈洛阳并不知道《圣经》是一本什么书,他收好刀,只问亚瑟,“我什么时候学得好英文?”

亚瑟神父被他的话难住了,支吾着说:“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这主要在于你的天赋和努力。”

陈洛阳没有再说一言,从原路又翻墙出去。街上寒风寂寂,这位瘦长少年衣裳褴褛,面带菜色。穿着布鞋,裤脚也不合身的长长吊起。顶着泠冽的冬风,却毫无萎缩。他仿佛与天地的清冷融为一体,穿过他的风也变得冰冻。一如这个世界从一出生就给他的寒冷,人间的冷漠和无情,他体会得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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