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又下起雪,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镜湖上结了一层薄冰,用船浆一敲便立即散开。

贺兰蕊坐在船头,伸手接着雪花,欣喜地看着它们在手心融化。

“你还看不够雪吗?”俄罗斯的冬天又冷又长,无尽无休像世界尽头的白雪和寒冷。

她微笑着没有反驳他的话,小心地凑近他,抚摸着他的脸。轻轻、深深地印下她的吻。

船停在湖中,他不敢动,生怕这是个梦。

一动就会醒来。

她离开他的唇,坐回原处。

“夜,我恨你,你知道吗?”

白雪和恨意很配,像冬天喝冰水,凉到脚趾。

他顿了一下,用船浆把水面推开。将小舟划到湖的中央。

他知道她恨他,就像知道四季与白昼。

“我恨你看着我掉到湖里也不救我,贝尔加湖那么冷,我就像掉到地狱。”

他冷冷地说:“地狱远比贝尔加湖更冷。”

“呵呵。”她笑了,轻松地说:“是啊,人间比地狱更冷。”

船在水面滑行,水中心荡出一圈一圈涟漪。

贺兰夜背对着白屋的方向,没有看见熊熊燃烧的大火。贺兰蕊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舒了口气,再一次凑到他的面前,温柔地把他脸端起来和自己对视。

“夜,我爱你。你知不知?”

贺兰夜再次僵硬身体,任她搂着。

“如果我的爱是个错误,我也不想改变。我就是不能……对你恨到底……”

她笑得如此美貌、温情,像初次相见,还不知彼此底细,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的客气和礼貌。

贺兰夜像被施了魔法,浑身发硬。

他好想把心里对她的爱、对她的抱歉和后悔全说出来,可对他来说表达爱比爱本身更难。

天知道,他希望她活下去。如果能够,他可以把自己的生命给她。

她笑着抚摸他的脸,温情脉脉,“知道我最爱你什么吗?我最爱你冷漠无情,从不认错,又从不为谁改变。”

“蕊蕊……你知道,我……”

他好想说,他不是这样的,他知道自己做过太多错事,伤害太多的人。如果上帝让她活下去,他愿意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夜,不要说。我全知道。”

温热的眼泪糊在他的脸颊,是她最后的不舍和温存。

天上的白雪落在她的眼睛,也落在结冰的心里。

“夜,我喜欢你冷漠又高傲的样子。所以不要变,不要后悔,也……不要哭……像在十三年前的贝尔加湖……只看着我,而不救我。”

“蕊蕊,我们回去吧。天太冷了。”

“好。”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目光流连在他脸上。

“蕊蕊——”

他感到一阵心慌,松开船浆想去抓她。

太晚了,一瞬之间。微笑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中。

“蕊蕊、蕊蕊——”贺兰夜紧跟着跳了下去。

湖水寒冷,迅速淹没她的头顶。

他抓住她的手,却阻止不了湖水浸润入她的衣襟。

“夜,你知……”

“闭嘴!”他托起她的下巴,奋力地朝岸边游去。

刺骨的寒意透进来,她的体温在快速下降。

她仰头看着燃烧的火和落下的雪,心在尖锐地抽痛,一下、两下……

终于成为静音。

夜,你知道吗?

斯多葛主义哲学家塞内卡有一个超有意思的想法。

他说,我们的房子、财富、社会地位;我们的眼睛、手、身体;我们的亲人、子女、朋友;我们所珍惜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包括我们自己。它们只是命运女神借我们暂用一下。我们要像虔诚的、神圣的保管着那样好好保管它们。但如果命运女神有一天要把它们收回了,我们也绝不会抗命不从,而是满心欢喜、不带怨气地说:“谢谢您让我拥有并保管了这一切。我已悉心保管,现在如数奉还。”

——————————

风声飒飒。冰冷的雪花子像扯破的棉絮,在空中漫天飞舞。

“妈妈!妈妈!”

踏雪的少年跑得飞快,脚下溅起水花,向着岸边的两人跑去。

“妈妈!”贺兰景嚷道,连滚带爬地扑倒在贺兰夜的身边。贺兰夜一言不发奋力地为死去的妻子不停地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

“贺兰夜,我妈妈怎么样了?她怎么会掉到水里的——”贺兰景疯了一样的大吼,“我妈妈最怕水的,你不知道吗?”

他怎么能不知道?

自从十二年前,贝尔加湖的落水后。她就惧水,连游泳池都不敢靠近。

他太大意了,根本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多大的决心、多大的毅力、多大的绝望,才让她在今天义无反顾纵身跳下冰冷的镜湖。

“蕊蕊、蕊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