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安家中吃过午饭,南庆又赶去了市里乐团的排练厅,傍晚才归。进门换衣洗漱过后,仆人阿勇告诉他,他不在的期间,有两通中国来的电话找他。

自中国打来的电话?他眉头微蹙,有些诧异。“对方是谁?”

阿勇回道:“说是您的妹妹。”

南庆的呼吸一滞,面上仍淡然,只是半晌没说话,对着仆人点点头,挥手让其离去。

他并没有忘记,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叶允宁。

五岁那年,叶允宁出世。他还隐约记得那个小女娃藕节般白嫩可爱的手臂,以及后来学会说话后奶声奶气地唤他“哥哥”的声音。

可是后来,他出了事,身世曝光,又虽阿姨搬到了越南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疏远了。他离开国内的时候,叶允宁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随着时间推移,她对他的印象越来越淡也是极正常不过的事。而他,虽然曾经几次想往叶家打电话,想和自己的妹妹聊聊天,可又害怕接电话的人会是自己的养父叶名安——他对他也不是思念的,很多次,在异乡潮热的夜里,他怀念着父亲牵着他的那双大手,那种略带粗糙却干燥温暖的触感,如今却再也无法感知到。他想他,同时带着感恩和怨念,每每拿起电话听筒,一颗心却被某种重力牵拉着渐渐往下坠、往下坠,沉落到无底的深海里,让他再也没有勇气坚持,只能默默地把电话挂回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会幻想能接到中国打来的电话。爸爸也好、妹妹也好,他渴望听到他们的声音,可叶家的人,也从来没有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他终于感觉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

可是今天,在时隔那么多年之后,他被告知:你的妹妹打电话来找你。

在电话机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他终于拿起听筒,手指摸到了按键,指尖开始发颤。随后他“呵”地冷笑了一声,放下了听筒。

——他的记性本就不错,尤其是失明后,因为学习乐器的关系,记谱训练更是锻炼了他的记忆力。可是十二年了,曾经烂熟的号码,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先生,您要给您中国的妹妹回电么?”阿勇走过来,把压在电话机下的一张便签纸拿起来,“我把号码记下了,现在报给您好么?”

南庆犹豫了,咬了一下下唇:“先不用了。”

“好的,先生。”阿勇说,“那现在要开饭么?”

“好,你去吧。”听到阿勇转身,南庆又道,“等等,你把写了电话号码的纸给我。”

阿勇把便签纸递给他,他拉开了电话机下面矮柜的第一格抽屉,手往里探了探,取出一个红木小匣,把纸放了进去。

晚饭的时候,他正吃得心不在焉,电话响了起来。

“勇,接电话。”他放下筷子,急嚷道。

阿勇三步两步走到电话机旁,把电话接了起来。

南庆已经起身,摸着桌椅,朝电话走过去。

“先生,电话。”阿勇把听筒递给他。

他反而有些不敢接起的样子,怯问道:“是……谁?”

“就是之前打来的,您的妹妹。”

南庆深吸了一口气,把电话听筒缓缓放到耳边。

“是……”他不敢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喊出口。

“哥哥。”年轻悦耳的女声。“我是允宁。”

他听出了对方声音里也有同样的一丝尴尬和紧张,心里有些酸楚的共鸣。两个人都有一瞬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南庆开了口:“允宁,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你在怪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你,对吗?”叶允宁的声音里有饱含歉疚的哭腔。

南庆听到她声音里有些微的抽噎,顾不得自己的感慨情绪,忍不住劝慰道:“怎么会呢?要说联络,我也没有联络你啊,如果要怪,你更有理由责怪我这个哥哥。”

叶允宁说:“其实你刚去越南的时候,我缠着爸爸给你打电话,可是他让我不要再联系你,甚至不肯把你的电话告诉我。为了这件事,我还和他吵过架呢。”

苦涩在南庆的心中蔓延开来,他强压下那股委屈和怨怼,轻轻道:“原来是这样。”

“哥,其实,爸爸也很想你。他只是在怕……怕打扰你在那边的生活。那个时候我太小,不懂他的心,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从来没有忘记你。他虽然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可是我见过他给阿姨、姨父他们打电话,询问你的状况。还有,你出的每一张CD,他都有收藏。有的国内没有引进的,他就让阿姨给他寄。每天晚上,他都会听着你弹的音乐入睡。我这才明白,他对你的爱,和他的悔。”

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他低垂的眼眸下形成两片小小的阴影,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暖。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总有什么东西憋在那里,堵着他的胸腔,让他无法畅快地呼吸。

“勇,给我泡一杯咖啡来。”他掩住听筒,对在一旁侍立的阿勇吩咐道。

阿勇很快将咖啡递了过来。

“喂,哥哥,你在听吗?”

“我在。”他说,扬起眼皮,失神的眸子对着窗口的金色暖阳,泪光凝固在他的睫毛上,“……他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悲凉:“如果,我告诉你,他很想你,你愿意回来见他一面吗?”

南庆抓着听筒的手有些过分的用力:“我月初有演出,还有不到半个月的准备时间,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