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南庆从机场打来的。

她事先的确没想到,南庆会特地在登机前给她打电话,可接起后听到他的声音,她又觉得这通电话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说:“明蓝,我现在在机场等候登机。你说得对,我该回去看看,我也……想回去。”

“嗯,听自己的心就好。”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对了,昨天我收到演奏会的票了,谢谢你,我会去的。”

“你能来赏光,我的荣幸。不过,我们的吉他课恐怕要暂停一两节了。”他的声音里有抱歉也有抱憾。

“我先自己练着,等你回头考评成果。”她的眉梢上扬,声音里有几分俏皮。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了起来:“那你可不能偷懒了。”

他们互相道了别。明蓝收了线,转过身来却发现江淮的轮椅停在自己卧室的门外。

撞到了她的目光,他有些隐约的慌张,低下头,语速有些快地说道:“我正要书房处理点事,正好路过你的房间。不是故意听你讲电话的。”

明蓝走向他:“我推你去吧。”他的右手前两天在翻身时不小心扭到了,虽然不影响他操控电动轮椅但她仍然有些担心他二次扭伤。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江淮摸着轮椅的操控杆道。“几步路而已,我自己能过去。”

“江淮,我的工作就是照顾你呀。别的,还有什么可忙的呢?”她笑了笑,最近,她的心情很好,脸上多了许多由衷的笑容,和江淮说起话来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揪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了。她绕到他的身后,推起他的轮椅。“我这个护士,最近可有些闲哦。再这样下去,你恐怕都要心疼你给的优厚薪水了。”

江淮也笑了起来。

在书房的办公桌前停好轮椅,她替江淮戴好打字的指套,把薄毯在他膝上盖好。

江淮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有说不出的温柔和难以察觉的一丝凄然。

她感觉到了他异样的目光,问道:“你怎么啦?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她掀起毯子,检查他身上的衣物,包括每一个可能令他不适的褶皱。

江淮碰了碰仍停留在他腿上整理裤子褶的那双小手。

她抬起头,等待他说些什么。可是良久过去,他都没有说一个字。

她的心跳有些乱:“江淮,你还需要我做什么么?”

“没有了。”他说,神态有些疏离,“我要处理一些酒店的事。你先出去吧。”

她退出房门,关门前还不忘说一句:“有什么需要,记得按铃哦。”

书房内只剩下江淮一个人。他的唇边漾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来。

收收心,他开始打开酒店的各部门发来的邮件。有些事,时薇已经帮他处理妥帖,剩下一些都是需要他做批示的。这些年,家里的书房成了他最常待的“办公室”,除了每周的经理例会和特殊需要,他都是靠遥控指挥来管理偌大的生意。刚入行时,他身体不便,经验又浅薄,在商场上摔过不少跟头。幸好身边有一些忠心耿耿的骨干员工扶持,后来又有了时薇的帮衬,这才把江家的经营事业稳固下来。他的精力不比常人,在应对生意场上的种种繁杂之后,他甚至连思考自己是否喜欢这种生活的力气都没有。又或者说,除了把生意不断地做大,他再找不到其他活着的目标。特别是父亲过世之后,看着母亲在为他这个残疾的儿子憔悴忧心之余,偶尔还能绽露几分安慰的笑颜,只因他凭着这孱弱之躯撑起了江家的门面,他就觉得自己这一生无法再奢求更多了。

可是,真的如此么?

江淮将轮椅转了个向,面对窗外,望着不远处的海面:它是那么平静,可依然有低低的浪花在翻涌——一刻也不曾停歇……

江淮从机场的特殊通道出来,在工作人员陪同下走出海关。听到越来越嘈杂的人声,他的心情越来越紧张:这些年来,他还没有尝试过一个人坐飞机,即便是去河内或者胡志明演出,也总有随行的人相伴。这一次,他刻意不想惊动任何人,所以才决定一个人回中国。预先订制了残疾人机场服务,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问题。他拿出手机,准备拨给叶允宁,他看不见举牌,所以和叶允宁相约出关后电话联系,这会儿的她应该已经在出关口候着了。

许是因为手上的盲杖,令他这个目标人物太明显,手机还没来得及接通,他就听到耳畔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叶允初!”

他停下脚步,再次确认声音的方向。

“你真的是叶允初么?”

对方还有些犹豫,南庆却已经听出这就是前几天给他打电话的叶允宁的声音。

“允宁。”他叫她的名字。

“哥!”叶允宁搀住他的手臂,“爸爸本来也要来,我硬是把他留住了。我们走吧。”

南庆被搀扶住的手臂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走了三四步之后,他还是打开了手中折叠好的盲杖。

十二年的隔膜,不是今日相见时的一句称谓便能消弭的。叶允宁是他的妹妹,也是他整个不幸中对他没有任何伤害的人。可是,他却无法像小时候那样与她亲亲热热,毫无嫌隙。

国内已经是冬季。纵使他原来的家处于中国的南方,这里的温度也比岘港要低得多。下飞机前虽然已经事先给自己套好了一件外套,却还是有些冷了些。

到了停车场,他们很快找到了叶家的车子。他听到司机为他打开车门的声音,正准备摸门钻进车里,忽然听到叶允宁说:“哥,你把头低下来一点。”

他不知所以,仍是照做了。

脖子被一圈柔软的织物裹住,他感觉浑身一暖。

“哥,你长得真高呀。”叶允宁的声音颇为感慨。“暖和么?”

“嗯。”暖意直抵心尖。

“还是爸爸细心,他说越南天热,你保管没带够衣服。”叶允宁说。

“……爸爸,还好吗?”他终于艰涩地说出了那个称谓。

“情况只能说目前还算稳定。他不肯住院,现在在家休养着。”叶允宁道,“不管怎么说,你能回来这一趟,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了。”

南庆用下巴蹭了蹭脖子上的那条羊绒围巾,内心渐渐不那么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