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皇帝师傅杜受田的嗜好后,苏敏开始了他的行动,一连十天,午后他就到露水河边垂钓、读书,杜受田在这十天中有七天也来到河边钓鱼,他钓鱼的位置并不固定,这几次离苏敏的位置都很远,苏敏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他注意到了,但他知道这件事不能着急,有时欲速则不达,太露形迹反而会引起怀疑。

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苏敏午饭后像往常一样在他的固定位置摆开阵势,亥时刚过,就看见杜受田肩扛钓杆,手提鱼篓信步走来。苏敏偏过头去,偷偷打量着他,看上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头戴着秀士帽,上身穿了件青花衬底巴图鲁背心,套了件杭青绸袍子,口子扣的一丝不苟,像极了一位开馆的先生。也许是从小受儒家家风的影响,在任何场合下都讲究穿戴整齐。苏敏装作若无其事的依旧在那里背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背后停顿了片刻,然后只见杜受田径直下到河边,在苏敏右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坐下,穿饵料、下钩,一本正经钓起鱼来。

二人钓了半晌,杜受田这边一条也没钓上来,只看见鱼儿在鱼饵边打转,可就是不咬钩。苏敏那边可是热闹的紧,间隔不久就有鱼咬钩,苏敏依旧是钓起来鱼看看,有的放入鱼篓,有的轻轻丢入水中,然后依然专心的读书。

杜受田向苏敏这里瞟了一眼,他是一个钓鱼的行家,知道两人在一起垂钓,就看谁的鱼料和鱼饵用的好。他用的是上好的高粱米做鱼料,用新挖的蚯蚓做鱼饵,平日里也是屡试不爽,今天可是四十老娘倒绷孩儿――栽了。

到了日暮时分,杜受田竟然还是一无斩获,苏敏钓上来的不少,放掉的也不少,只留下了三四条鱼。

看着杜受田远去的背影,苏敏长长松了口气,计划总算完成了第一步。

第二天,苏敏早早来到河边,不一会杜受田也来了,仍然坐在苏敏不远处。显然他这次是有备而来,带来的鱼料是用香油抄好的米,鱼饵是香喷喷的德州扒鸡。苏敏心里道,看来人人都有好胜的心理,连杜受田这样的讲究居移气的大儒都要为了钓鱼而一争高下。看着杜受田一丝不苟的撒鱼料,下鱼饵,苏敏暗暗好笑,拿这些东西来,当鱼儿是七岁小孩吗?苏敏的钓鱼方法是跟一位远房舅舅学的,也是位旗人。旗人一落草就有一份钱粮,不用为生活担忧,这样竞养出了一大批什么正事都不会干,也不想干的社会寄生虫。可这些人也要找乐呀,时间长了,玩花鸟虫鱼可比谁都玩的精。

苏敏用的鱼料就是做豆腐剩下来的豆渣,再一点蜂蜜将豆渣和在一起,捏成小团就成了鱼饵。也许是各地的鱼口味不一样,露水河的鱼儿就好这口,就像饿汉碰到了酱肘子一样,那还不抢着吃。

二人并排而坐钓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不言而喻,杜受田又是大败亏输。苏敏看时机差不多了,就主动走过去道:“老先生试试学生的鱼料和鱼饵。”杜受田迟疑了一下,接过苏敏递过来的豆渣,一试即灵,不一会就钓上了几条鱼。有了这个过渡,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苏敏就将他知道的钓鱼技巧一股脑都讲给杜受田听,看着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毓庆宫总师傅,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大点其头的蒙童,苏敏肚子里都快笑死了,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二人回去的时候变成了结伴而行,还相约明日再来。

接连几日二人都在一起钓鱼,一日杜受田终于忍不住问苏敏:“我看你总是把钓上来的鱼有的放掉,有的留下,是为什么?”

苏敏黯然道:“实不相瞒,学生的父亲去世的早,弟妹三人全靠母亲织补养大,现在母亲患有心疾很长时间了,家中贫困,勉强凑钱看了些郎中吃了些药成效也不大,上月觅到一偏方,需用鲤鱼作药引,因此学生钓鱼只要鲤鱼。”说完眼角竟有些湿润,这到不是苏敏做作,而是他母亲确有心疾,发作起来心疼不已,连床都起不来,多年以来总是断断续续,苏敏很是担心。

杜受田又问:“想不到你如此尽孝,直追古人的‘卧冰求鲤’。”“卧冰求鲤”是二十四孝中的故事,讲一位孝子的双亲在冬天想吃鲤鱼,他就解开衣服卧在河冰之上,想把冰融化了,抓条鲤鱼给双亲吃。杜受田接着说道:“虽然不是鲤鱼但拿回家去,作烹调之用,享口舌之福也是可以的呀。”

苏敏答道:“世间万物皆又其灵,人也是其中之一,不能因为要满足自己的yu望而肆意取用,否则终遭天谴。学生励志为国家社稷绵尽薄力,盼得学业有成,他日上报朝廷,下安黎民,旨在磨砺本性,不敢贪图口腹之欲。”这些话是苏敏琢磨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如何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落入这位儒学大家、皇子师傅的法眼。到了宋代程朱理学讲究“克己复礼”,这种思想在对后世的影响巨大,虽然此时已不很流行,但苏敏细细研究杜受田的家世和后代对他的评价,就确定了上述一番回答。

杜受田听了这些话,在不经意间目光猛然一亮,刻意观察的苏敏知道自己的赌注下对了,他继续说道:“当今皇上励精图治,承继康乾大统,允恭克让,奉己菲薄,图的是社稷巩固,万民乐业,国富民丰。”他辞峰一转道:“然而一些官员负皇恩,负百姓,负圣人教诲,为求财而为官,盘剥克扣,直弄得天怒人怨,学生不见北京城里的逃荒的灾民每年越来越多了吗?与其说是天灾,不如说是**。”

杜受田轻轻拍着苏敏的肩膀道:“想不到,在地垄田间还能碰到你这样有心地有见识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学生爱新觉罗氏,名叫苏敏,镶白旗下,太宗皇帝七世孙,现在在宗学读书,家住大栅栏羊肉胡同。”

“啊,你还是位宗室子弟,那就更加难得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几天背的书是《大清律》吧,你要报国,朝廷现在凭科举取仕,怎么不看《四书五经》,以求得一功名呢?”

“学生自幼在宗学读书,《四书五经》也是日日苦读,并未放弃,去年已考取秀才,但学生切以为《四书五经》虽然为我儒家大义,但对于学子来说,重在对其中理念的理解和运用,如果片面的断章取义,拘泥于一字一句,则并无用处,有时反而会被束手束脚。试想万物众生无时无刻不再变化,靠一成不变的解决办法怎能奏效。相反学生觉得读读《大清律》,反而比死读《四书五经》有用的多,民教之以礼,警之以刑,万民才能沐之于圣人教化。当然君子要遵循中庸之道,宽则济之以猛,猛则纠之以宽,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得以大治,但靠八股文章如何治世。”

杜受田欣赏着点了点头,然后拿过苏敏手中的《大清律》随意考了苏敏几个问题,苏敏都是对答如流。杜受田满意的放下书本道:“孺子可教,但存鸿鹄之志,他日必能一飞冲天。”

为了方便对宗室的管理,乾隆爷给后代的宗室起了行辈字派,从乾隆爷之下按照“永、绵、奕、载、溥、毓、垣、启”来排名。道光皇帝叫绵宁,他已生有六个儿子,大阿哥奕纬,二阿哥奕纲,三阿哥奕继,四阿哥奕詝,五阿哥叫奕誴,六阿哥叫奕訢。

天气渐渐热了,按例毓庆宫每十天可以放假一天,这天杜受田到圆明园找四阿哥奕詝,检查他的功课。杜受田虽为毓庆宫的总师傅,但是他还专门负责辅导四阿哥奕詝。

杜受田坐着绿呢大轿在圆明园大门外落轿,按照清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坐绿呢大轿,三品以下只能坐蓝呢大轿,四品以下官员在路上遇见绿呢大轿是要回避的。

广袤庞大的圆明园映入了杜受田的眼帘,之前,康熙皇帝为颐养天年专门修建了皇家园林畅春园(现颐和园),其后乾隆皇帝又趁着国力强大,将畅春园又加以扩建,形成了圆明园。除畅春园外还包入了元明朝御苑旧址的北海子,亚海子,飞放泊一带旧称西苑。

杜受田进了园子,绕过澹宁居和东书房,沿着夹道向北走,从穷庐西边向前走,将到海子边缘树丛中又出现一排殷红色的宫墙,由东向西绵连,直到隐没在浓绿婆娑的竹树中,墙北错落有致盖的宫殿,一律都是门朝南,每隔二十步就有一个善捕营的兵士守护,笔挺站着像一座座石像。沿路又往西走了三座宫,才到了雁栖宫――四阿哥奕詝在圆明园中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