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面色如常,进屋后先道声福,见李英歌微笑一指,便掖着手再行一礼,“谢王妃赐座。老奴特来请辞,代老奴那不孝女向王妃告声罪。好好的喜事闹得不像话,白费了老奴厚脸向王妃求来的精贵美酒。”

她语带歉意和悔痛,这小半个月清清静静的,精神头却养得好,言行间意态端肃,更胜大病大变之前,眼风掠过亲自送还的酒水,甩袖就磕头大拜。

口中道,“老奴那不孝女没脸在府中行走,老奴代她一并向王妃磕头了。也不知何年何月,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见王妃,只盼王妃平安康泰,万事顺遂……”

话音未落,一脸稀奇的常青不稀奇了,耷拉眼皮的谢妈妈抬眼了,瞥向李英歌,眨着老眼拍开取来的酒坛,侧身斟酒。

李英歌也眨了眨眼。

这话说的,好像她们要三两年见不着似的,难道王嬷嬷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将同去东北?

萧寒潜没明说她刻意不说,莫非汪曲那几个知情的,也不曾透出一丝半分的口风?

这可真有意思。

李英歌嘴角一翘,抿着小酒道,“嬷嬷快起来。”

“怪道王爷老往松院送酒,原来王妃也好这口?”王嬷嬷受了半座,斜签着身子面露怀念,“王爷沾酒沾得早。六岁上就偷弄了酒来尝,又晕又吐受不住,折腾了足两天才缓过劲儿来,夜里要老奴抱着睡才安稳。老奴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疼后怕……”

临走也不忘秀一把和萧寒潜的舔犊情深么?

她倒是不介意,难得有机会,正好听听她家夫君幼时的糗事。

李英歌做侧耳聆听状。

落在王嬷嬷眼里,只觉李英歌没心没肺一脸花痴蠢像,心下鄙夷,面上矜持,语气越发慈和。

谢妈妈面色古怪,看了眼有问有答自顾讲古的王嬷嬷,默默退到屋外,无声“哈”了一声,正忍着笑,就见二门上的婆子慢悠悠的飘进来,见着谢妈妈好一阵闲扯淡,才报道,“门房上传的话,说是王妃娘家来人,有位堂小姐想求见王妃。”

若是李妙,就该称堂姑奶奶。

谢妈妈皱眉,“李娟?她来干什么?”

婆子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李家和澧县李氏早就撕破了脸,彼时正是多事之秋,这八卦没能登上头条,却是京中高门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儿,王妃嫁进府里还没过完新婚足月,澧县李氏的人就找上门来,八成是来打秋风的。

秋风打不打得成,轮不到做下人的拿主意。

但女主子不亲近的人,待客用什么门道,就轮得到他们拿捏了。

门房慢悠悠的通报,婆子也慢悠悠的传话,且晾一晾那什么堂小姐。

“这是故意晾着小姐呢!”夏雨和冬雪小声道,左看一眼茶水欠奉的简陋桌椅,右看一眼无人搭理的房门,也不知她们被丢进了门房哪个角落里,越发不安越发畏缩,“四夫人是个暴脾气,四老爷不管事,老太太敲不开李家的门,就想走乾王妃的路子。您也看见了,这路子岂是好走的?”

说着险些哭出来,“小姐,您何苦要代老太太走这一遭?您之前求四夫人留您在京里,四夫人也答应了,现下却为老太太做事,回头四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把我们都打回族里去……”

“我是答应了祖母走一这趟,我可没答应一定能办成祖母交待的事儿。”李娟靠坐高椅,双脚在裙摆下晃来晃去,提醒两个丫鬟,“我是怎么跟门房报家门的?我报的是’李家寄居的堂小姐求见’,而不是以孙女的身份,代祖母求见!”

夏雨和冬雪一愣。

李娟懒怠再说,招手让二人上前,摸着“简陋”桌椅眼放绿光,“你们不识货。这些用的都是上好的百年檀木,一条桌子腿就够顶你们一年的月例钱了。王府就是犄角疙瘩,用的也都是好东西。这样的富贵乡,等多久我都愿意。这摸得着看得到的,可都是银子……”

夏雨和冬雪又是一愣,被自家小姐带偏了,凑上前瞪大双眼,“这么值钱啊?”

李娟不停咂舌,正想细说,就听外头人声忽起,一阵嘈杂。

夏雨和冬雪畏手畏脚的往外探看,这才看出来她们待的地方正临着车马出入的角门,忙回转禀道,“小姐,外头停着一溜车马,还有好些个护院,有个婆子正招呼人往车上装箱笼呢。该不会是乾王妃要出远门,这就要往东北去了吧?那我们怎么办?”

李娟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只觉这二人空长忠心,不长脑子。

只得忍着不耐烦,再次提醒道,“第一,新婚一月不空房。第二,乾王殿下还在京里,李英歌就是要走,也不是这会儿走。”

夏雨和冬雪高兴起来,“小姐说得对!也许是王府送什么客人出门?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刚才白担心了,王府是为这事儿忙着,不是刻意晾着我们?”

喊人装箱笼的即是个婆子,想来是女客,李英歌能有什么女客?

李娟杏眼一转,挥手道,“走,看看去。”

她们待的角落正连着一条长长的夹道,不知通向何处,两侧绿树成荫,角门外嘈杂,夹道却僻静无人,李娟径自挑了块树荫杵着,正伸长脖子往外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夏雨和冬雪吓得惊声尖叫。

李娟捂着耳朵循声看去,就见发话的是个小厮,皱着眉面色清傲,其后一道高瘦的身影背手而立,顿足看向她们,目露审视,却和那小厮不同,面色平和,形容清雅。

这不是王府的普通下人。

八成是个能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