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老脸,这副口吻,太熟悉。

前世,定北候太夫人也曾这样亲热的挽着她,彼时她一身喜红嫁衣,得老天眷顾、有那天大福气的成了淇河袁家和袁骁泱,她仍是定北候太夫人口中难得的妙人儿,眼光妙选择妙,低嫁落入袁家门庭。

也落入内大房和袁家联手织就的网。

相隔两世,间隔数年,听着类似的话语,看着同样的老脸,只觉即辣耳朵又辣眼睛。

李英歌缓缓笑起来,笑容半似腼腆半似羞涩,语气好生谦虚,“太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淇河李氏百年将门,不说得封侯爵的内大房,只说前任宗房内二房,如今门楣重整成了将军府,出了个战功赫赫的昭毅将军。

偶然听昭毅将军缅怀斯人,提起他那位早年亡逝的嫡亲阿姐,温婉不失纯甄且擅长打理内外庶务,遭逢突变前一心为夫家鞠躬尽瘁,我这位远房族姐,才叫真正的妙人儿。我可不敢担太夫人如此盛赞。”

她暗搓搓“自卖自夸”,眼底藏着自嘲嘲人的讽刺,一闪即过。

定北候太夫人老眼微眯,眼风飞快扫向一众宾客。

在座无人不知,李松空降中枢院擢枢密副使实职,内大房紧着就将尘封的内二房重新修葺,待李松领九字军大败狄戎两座郡城,授昭毅将军荣誉虚衔后,内大房按制又将内二房改建为将军府。

偏李松性情大变,待族人生疏冷淡,对乾王府倒是即感念又亲近,但凡回祁东州,不住将军府,只借住乾王府外院客房。

有人叹内大房不枉宗房、族长之名。

有人赞李英歌夫妻惜才、爱才之恩。

宾客笑语附和,一阵凑趣。

定北候太夫人眼皮一松,暗道乾王妃外做贤良内里拙钝,好名声不过是靠手下能人堆起来的,口舌不厉手段浅白,夸李松也就罢了,还要捎带上他那位蠢而不自知的亡姐,也不嫌给自己的及笄礼招晦气!

谦虚话说得不伦不类,心下暗笑一时眼花,面上半惋惜半振奋,一副劝慰小辈的长辈口吻,“这话老身可不依。谁人不知乾王妃胸怀善义,您就该多出门走动走动,别藏着捂着,倒叫大家伙看不见您的好儿,想学您没处学,想沾您的光也没地儿沾!”

宾客闻言,无不善意起哄。

李英歌似被打趣得无法,不着痕迹的抽出被定北候太夫人挽着的手,顺势抿着鬓角偏过头,视线调转,话锋也转,“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头先听娟堂姐说,七姨娘水土不服,多换了几个大夫就瞧好了。

袁夫人今天没能到场,要还是老毛病没好透,不如请娟堂姐帮忙引见几位大夫?妙堂姐若是觉得必要,大可让乾王府供奉的老太医跑一趟,千万别跟我见外。”

扶着定北候太夫人的李妙面色微变。

宾客却是恍然,暗暗交换心照不宣的眼色。

黄氏本是个爱交际的,回了东北主场后没抖起来,反而泰半时间都在调养身体,老一岁虚弱一分,逢换季变天就头疼胸闷,偏头啊心啊的病因难断难根治。

李妙放着婆婆、姨娘不伺候,倒扒着血脉远得淡出鸟的定北候太夫人不放。

小妇养的种,德行上不得台盘。

有那妒恨李妙得了定北候太夫人青眼的,不由目露讥讽,视线落在李妙平坦的小腹上。

鬼知道黄氏是真病,还是被三年下不出颗蛋的李妙气病的。

李妙只觉芒刺在背,又恨又恼的暗咬银牙。

恨李英歌假清高,三年来拿她送的孝敬拿得毫不手软,转身就当她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打发,丢下回礼拦在门房,今天还是她头一回进乾王府二门。

别见外个屁!

要不是为着夫君的交待,她才懒怠捧李英歌的臭脚!

又恼那些明着落在她身上的直白目光,无所出的可不止她一个,看个屁,尽是些捧高踩低的破落户!一行暗骂,一行强忍心气。

如今身在乾王府,她今天来,可不是来看李英歌假惺惺的嘴脸,做那口舌之争的。

李妙定心忍性,攥着锦帕轻按眼角,似忧愁似无奈的苦笑道,“婆母这阵子胃口不好,提不起精神头,怕扫兴才让我代她老人家出席。婆母也盼着和大家伙一处热闹,就是念着错过了今天这一回,不能再错过下一回,这才紧着多静养几天。”

说着看向定北候太夫人,锦帕压完眼角掩上嘴角,亲昵笑道,“太夫人,您近水楼台,就别再捂着好事儿不说了!婆母能不能再和大家伙聚在一块儿,能不能亲自拜谢乾王妃这一句垂问,可就要得您成全了。”

定北候太夫人深看一眼李妙,二人目光碰撞一瞬,随即扬声笑道,“老身今儿一早才得的信儿。老侯爷不日将领东北大营的将兵回淇河,赶巧撞上老侯爷的整岁大寿,届时还请诸位赏脸,到场吃杯寿酒。”

征北大军一小半的主力,着落在东北大营上,定北候领兵撤离前线,可见战局已然平稳,剩下的不过是收尾事宜。

算算定北候的寿辰,不过就在半个月后。

在场宾客皆有家人在军中,一听团圆在即,无不欢腾,纷纷应承一定到场贺寿。

两好并一好,定北候的整寿确实赶的巧,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