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邺都,楚宅。

深夜时分,一场小雪刚刚停下,街道和屋顶覆盖上了一层微松的新雪。楚宅的后门亮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黑暗寂静的长街上只有这一晕微弱的灯光,朦胧地摇曳着。

一辆朴素平常的马车停在后门门口,车夫正将最后一件行李搬上马车,马车旁边只跟了两个丫鬟。

楚漓自己没有武功特别高的男性护卫,这两个丫鬟都是跟了她很长时间的,会武倒是会武,不过只能对付一些混混匪徒之流。但她现在不可能再用聿凛派给她的暗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短短两三天里,她已经把自己在北晋的产业处理了一大半。那些店铺大都十分红火,她又不为了卖个好价钱,转卖出去众人抢破头地要。

还剩下一部分没有处理完的,她也不卖了,直接留给江氏和楚湘,她们两人已经决定留在邺都。她现在手头上有的财富已经够她十辈子用不完,没必要计较剩下的这点。

这两天里她还没有发现聿凛派人来跟着她,但那可能是因为他们和离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以后就不好说。她不想让聿凛知道她去了哪里,能尽早离开就尽早离开,免得再被他盯住。

“你们回去吧,外面冷,不用送了。”

楚漓站在马车前面,对出来送她的江氏和楚湘说。

“漓儿,你真的要回东仪去?”

江氏的语气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惋惜之意。那可是太子妃啊,以后稳稳当当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太子对楚漓又那么好,其他女人一个也没收,这份尊荣和独宠是多少女子一辈子梦寐以求但求破了脑袋也求不来的。楚漓怎么就好好的突然跟太子和离了呢?

她这两天里一直想知道楚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楚漓什么也不说,一直在外头忙碌着转卖产业的事情,她连细问楚漓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楚漓点点头:“以后我不会再回北晋了,你们如果一直住在这里的话,自己小心些。”

她跟聿凛也算是好聚好散,江氏和楚湘留在邺都,聿凛不会为难她们。因为跟她和聿凛的关系,其他人对她们大约也会相让三分,她们两个妇道人家,只要踏踏实实过日子,在邺都应该还是能好好住下去的。

楚湘走上前一步:“漓妹妹,我们也不一定一直留在北晋,以后要是回东仪的话,还能不能去找你?”

“当然可以了。”楚漓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跟你们断绝关系。我在东仪崇安郊外东南方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庄子,位置比较偏僻,这次去东仪大约就会先住在那里,以后再看情况决定到底定居在什么地方。”

然后又补充道:“这座庄子聿凛并不知道,如果我走了之后他来询问你们我去了哪里,你们别告诉他,只说你们也不知道就行了。”

东仪不是聿凛的地盘,只要聿凛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东仪那么大一片国土,聿凛没那么容易找得到她。

“好。”

楚湘答应了,但江氏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楚漓也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见车夫已经把马车准备停当,上了马车。

“我走了,你们保重。”

楚漓向两人道了别,车夫甩动马鞭,马车辚辚朝前驶去。

这时候正是半夜,邺都城中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街道两边覆盖着积雪的建筑物,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黑色的暗影。一片幽深的阒静,和夜空中的星月光芒一同笼罩着整个黑沉沉的城市,万物寂然无声。

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伴随着车上悬挂的那盏风灯,暗淡的光芒摇曳着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像是一个夜半时分离家的孤独旅人,在一片黑暗寂静的空城里,形单影只地穿行过去。

楚漓在马车上给自己化了装,变成一副跟她原先判若两人的容貌。以前聿凛为了方便她出行,专门给她做了几套人皮面具,但这些人皮面具的容貌他都是认得的,她现在在外面已经不能用了,只能自己化装。

邺都城门入夜之后关闭,但会有禁军士兵彻夜看守,以保证半夜有急事必须出城的人能及时出去。

楚漓手里有出城的令牌,守门士兵给她打开了城门,马车驶到城门之外。

城外更是万籁俱寂,冬日里广袤的银白色雪原,苍茫无际地从眼前铺展开去,在遥远的天地尽头,与灰蒙蒙的夜空交融在一起。夜空中还有尚未散去的铅灰色雪云,但是云层间已经露出一轮上弦月和些许细碎的星光,映照在雪原上,一片白茫茫的雪光月色,像是笼罩着一层缥缈的雾霭纱帐,一切反而看不分明。

楚漓近似茫然地望着眼前这片朦胧而寒冷的雪原,想起来在去年这个时候,大年之前,她刚刚嫁给聿凛,整个太子府张灯结彩,红烛高照。聿凛穿了一身跟他的风格截然相反的大红色喜袍,俊美的面容终于不像往日里一副冰山模样,被她调戏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倒像他才是那个羞不可遏的新嫁小媳妇。

恍如大梦三生。

……

东仪,崇安皇宫,浣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