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本就不甚安稳的一觉,是被擂鼓声和喊杀声吵醒的。她迷蒙着眼睛坐起来,叫了两声昨日那宫女的名字。偌大的寝宫里只传来空荡荡的回音。她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伴随着金属碰撞发出的“刺啦”声,令人头皮发麻。

糟糕,叛军打进来了!

她哗啦起身,在衣箱中翻倒出一件颜色素淡的旧衣服,三两下扒到身上,扭头就往外跑。刚迈过门槛,想了想,又回去拿了根金簪子,揣在怀里。

安可卖钱,危可防身,有备无患。

纪棠跑出寝宫,眼见四周一片死寂,料想大概是还没打到后宫。打杀声和惨叫都是从墙外传来的。她有些茫然地站在暗红的宫墙根下,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京……”她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想给自己鼓鼓劲。可回想起昨天那一幕,却总也提不起精神。

此时,隔了老远,响起一个声嘶力竭的怒吼,“保护陛下,不能让贼子攻进乾元宫!”这一声,极悲壮又极凄厉,带着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哪怕她不在战场上,也可想前面的战况之惨烈。

乾元宫,乾元宫!许京就在那里。

他……会不会有危险?

纪棠一咬下唇,将发髻打散,盖住大半张脸,向着擂鼓声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处处是未涸的血迹和哭喊逃跑的宫人,她捉住了一个太监,急声问道:“乾元宫,乾元宫在哪?”那太监随手一指,猛地撞开她的肩膀,像躲瘟疫一样连滚带爬跑走了。

对,这些宫人都是从那边逃出来的,只要反着方向走,估摸着就能到乾元宫了。纪棠想通了这个关节,加快脚步,如同小鱼在波涛中逆流而上,艰难挤开人群。等她站到乾元宫前时,一身凌乱狼狈,和疯婆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叛军的大部队正和禁军在武德门厮杀,距这颗帝国的心脏,不过一墙一门之隔。

纪棠远远地看见黑烟升起来,熏得半边天空,乌压压地沉重。耳中充斥的喊杀和惨叫,几乎要溢出来。鲜血从那扇紧闭朱红的大门下,沿着青石板的沟槽淌到她脚底,染红了她的绣鞋。

她害怕地退到台阶上,眼眶不知不觉便红了。

紧咬着牙,爬上白玉天阶,霍然推开了乾元宫的门。

“许京,你……”没事吧?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愣得呆呆伫立在门外,将还没说完的话又咽了下去。

年少的天子坐在龙椅上,怀里靠着个娇娇软软的华服女子。他亲手给她剥了葡萄皮,去了细小的籽,喂到她口中,心无旁骛地微笑望着她。

“皇上,臣妾还要。”那女子吃得两颊鼓鼓,斜睨他一眼,千娇百媚。

许京揉揉她的发顶,柔声说:“好,都是你的。”慢条斯理地从玉盏中又捻起一颗。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吞没了纪棠,她的眼泪热盈盈地落下来,顺着脸颊,滚到染血的鞋面上,被她抬起手背,一把揩去。由于用力太狠,脸被衣袖上的纹饰划了一道,从嘴角到脖子下,多了条细细的血痕。

“皇上。”她喊的不是许京,因为他不配,她真为墙外那些士兵心寒,“你就是这么做皇帝的吗?”

她可以不怪他认错了人,可她的许京……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会为无依无靠的血族建立世外桃源,也会为解救人类竭尽全力。他傲娇又别扭,但一直很善良,很有责任心。往任何人身边一站,满满都是安全感。他……是她最崇拜最信任的人。

许京这才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的女人。他眯着眼睛,像是花了许久功夫,才勉强认出她,懒洋洋地开口道:“皇后,你怎么在这儿?”

纪棠刚想说什么,大殿之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沉沉轰鸣。哭喊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武德门被攻破了。

“皇上!臣,无能啊!无颜见先帝!”

“将军,将军……”

将军自杀殉国了。

许京眉头一皱,“废物。”他怀中的女人终于直起了腰,面带恐惧地抱住他,颤颤道,“皇上,我们会没事的吧?”他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背,“没事,朕定会保你平安的。”说罢,按下了龙椅旁的一颗龙眼宝石。

“咔擦”一声轻响,一条漆黑幽深的密道骤然出现在宝座下面。

元妃欢喜地拍手道:“原来皇上早有打算。”许京牵起她的手,微微一笑,带她走下金阶。

纪棠浑身如坠冰窟,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你走了,外面的士兵怎么办?他们都是为你而战的。”

许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他们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棠头脑一热,下意识挡在了密道前,张开双臂,脱口而出:“你这样,还算是人吗?”她不要求他做个无私忘我的圣父,可眼前这个人,实在冷酷到了没有人性,居然真的丝毫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

叛军眼看就要冲入乾元宫。许京望向纪棠的眼中,起了浓浓的杀意,他护着怀里的元妃,沉声道:“让开!”

纪棠一动不动,目光倔强地盯着他。

不知为何,许京对上这道愤怒的视线,忽然莫名涌出一种熟悉感。他本来摁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松开。

“皇后不过是不愿殉国,何必和朕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许京冷笑着,在她肩头用力一推,将她送入甬道。自己抱着元妃,随后跃了进去,在黑暗中轻轻一扭,放下了断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