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万树,人间烟火。

无数男男女女,有的是两情相悦的恋人,有的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还有携妻带子的一家人,父亲将孩子扛在肩头,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擦过。许京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护着纪棠,不让她被人群磕着碰着,纪棠却又小心翼翼护着许京受伤的手。

两人看起来,竟好似半抱在一起。

人潮涌动,纪棠时不时被挤到许京怀中。她起先还没发觉,后来次数一多,便有几分恼了,咬唇道:“你怎么不说,灯会原是这样的。早知道如此,我们就不来了。”

许京无辜地眨眨眼,“我怎么知道人这么多?”

可纪棠觉得他就是知道。

她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许京赶忙转移她的注意力,四顾张望,指着一处套环的小摊子,笑道:“师父,你瞧那儿有个泥瓷捏的小花猫,我给你套回来好不好?”纪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胳膊,果断拒绝:“不要。你还伤着,别逞强。”

“嗨,我就算两只手全断了,套个小玩意儿也是全不费事。”他可是在街头长大的孤儿,什么坑蒙拐骗、偷拿讨巧的事都难不倒他。说着,顺势牵起纪棠的手,用肩膀挤开人流。

纪棠本不想给他牵的,可又不忍心他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落个尴尬。就这么一犹豫,已经被他十指扣住了,再想甩脱,难免坏了心情,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小情人似的亲昵相握,男俊女俏,很是惹人关注。连坐在一旁的摊主,也笑眯眯看了他们好几眼。

“公子,那只花猫位置太偏了,刁钻难套得很,您还是换一个吧。”摊主看出许京想套泥瓷,忍不住好意出声提醒。纪棠扯了扯许京的袖子,朝他摇摇手,示意他放弃,“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猫。”

许京不信。他们初遇时,她就问他见没见过一只狸花,名叫渺渺。他想了良久,摇头时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失落。他想,那只猫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

他掏出一个铜板,拍在案台上,道:“来一个圈。”

摊主讶异地反问:“您只要一个圈?”

“一个圈”许京没受伤的左手竖起一根食指,两眼弯成月牙,“足够了。”他接过碗口大的竹制小环,瞄准偏角,轻轻一抛。那小环便跟长了翅膀一样,轻飘飘地飞向泥瓷小猫,“啪嗒”一声,落地套在了小猫脖子上。

摊主摸摸后脑勺,叹道:“真是神了。”从拾起泥瓷,交到许京手里。他先前还怕这位公子吃亏,现在却只担心他赖着不走,把他这摊子上的小玩意儿一网打尽。

许京明知他的心思,还故意拖长声音,问纪棠:“师父,你还有别的想要吗?”

摊主的脸立时苦了下来。

纪棠岂能看不出来,屈了手指凑在唇边,轻笑着说:“不要了,咱们走吧。”接过许京递来的泥猫,大小刚好捏在手心里,拇指摩挲着粗糙的猫耳朵。许京见她欢喜,心里也跟着高兴,说:“对!前头肯定还有更好,师父你再有看中的,我全送给你!”

她又不是孩子,拿这么多小玩意儿干什么?

纪棠被他拖着往前走,隐约听到身后的摊主啧啧道,“现在的年轻人哟,一口一个师父徒儿,真是……”她羞得两颊发热,可望着许京高大修长的背影,心中却是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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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顺着人潮走,不知不觉便到了长生树下。无数深浅不一的红笺纸,被细绳拴着,在风中微微飘荡。有些年代极远的,风吹雨淋,已经褪成了粉白色,多是挂在下面的枝杈上。

许京身材颀长,一抬头,便看见一张白得发脆的笺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依稀可见两个名字下,挂着一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他低头凝睇纪棠浅笑的脸庞,一直盯到她微微侧头避开,皱着鼻子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点头道:“是啊,别动。”指尖在她洁白细腻的唇边划了一道,“大概是刚刚吃糖人蹭上的。”

纪棠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偏开视线,假装看风景。

“师父,我们也去写一张,好不好?”

“不好。”

“去嘛,来都来了。”

她羞恼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都是庙祝骗人的东西!你不信我,信他做什么?”

乌黑的碎发贴在他苍白的颊边,一双漆黑如点星的眼眸里,黯然惆怅如鳞光翻涌。他轻启薄唇,低声道:“我知道是骗人的东西。既然是假的,你就骗骗我,不行吗?”或者,她连一句好听的谎话都不愿意同他说。

对他而言,没有系统,没有九世轮回。每爱她一次,都是刻骨铭心的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