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大概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碧云寺。

碧云寺位于京师西郊,红墙青瓦的建筑群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长林古木之中,一片幽静的绿海中,充满了禅意。

此寺始建于三百年前,几经损毁修复,太宗皇帝宠信佛法,年年都到碧云寺焚香礼佛,碧云寺自此名声大噪,慢慢地也就变成了伺服于皇家的寺庙,不少重要的法会道场都会在此举行,来此参拜的也大多是来历不小的京城达官显贵。

这几日京师内外的寺庙道观都成了稀缺资源,本来三月十六这一天碧云寺已被刑部的一个郎官儿包了下来,大太太知道后根本就懒得惊动大老爷,只请了一个师爷带着老太爷的名刺去见这位刑部郎官儿。此人正愁没有机会巴结杨阁老,听闻了这一回事,兴高采烈地将碧云寺这一日的使用权让了出来。

大太太又使人通知了寺庙住持,安排一应事宜。出门拜佛烧香都有专人打点,很快便一切妥当。

一行人下了马车,踏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来到了碧云寺的接引殿前。早有一个年纪很大的知客僧等在殿前,见礼后引着她们入殿。

大太太逢殿就拜,一层层拜进来,终于到了庄严肃穆的正殿——大雄宝殿里。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拜过,雨澜是最后一个。她接过晓月递来的一束线香,在佛前的长明灯上点燃,望了望宝相庄严的如来,缓缓跪在面前的蒲团上。

前一刻,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祝祷的,皇太后和她八竿子打不着,是死是活关她屁事!

可当她真正跪在檀香缭绕,梵音袅袅的大雄宝殿,她却一下子变得虔诚了起来,马车上与五太太的对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自己就那么憋憋屈屈地病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吧。眼泪顷刻间滚滚而下:爸爸妈妈,你们一定想不到,你们不孝的女儿并没有死去,她还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别无所求,惟愿爸爸妈妈平安顺遂,健康喜乐。

雨澜双手持香,庄重地一拜再拜。想到永生永世再无与爸爸妈妈相见的可能,禁不住泪流满面。

此时此刻,殿外极不和谐地传来一阵喧闹声。

大太太眉头一皱,心想碧云寺这是怎么办事的,杨府的人在此上香,又都是女眷,住持应该封了寺庙不准闲杂人等进入才是。怎么外面来了男人,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个的样子。

雨澜跪在蒲团上,惊讶转过身去,看向殿门的方向。连腰间的手帕落在地上都不自知。

须臾间,门口一下闯进七八个男人,穿着统一的制式簇新的半身甲,腰间更是清一色悬着钨钢佩刀。个个膀大腰圆一脸精悍。一个知客僧人点头哈腰地跟在领头一人旁边,低声解释着什么,一脸为难的神色。

那人长得极有特点,一颗脑袋大如笆斗,粗眉大眼,相貌粗豪,嗓门更是极大,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你少给老子啰嗦,我不管这里有什么贵人,我只知道我家王爷一会就到。闲杂人等就得一律给老子滚蛋,冲撞了我家王爷,你担待得起吗,嗯?”

大脑袋牛眼狠狠一瞪,目露凶光,那僧人立刻吓得腿脚发软,一时期期艾艾说不出来话来。

听见“王爷”两字,一众女眷心中都是一凛。

大太太出门的时候也带了十几个侍卫出来,她们一众女眷上香,侍卫们便找了几间雅静的禅房歇息,听得动静,都出了房,从大殿的侧门一股脑涌入佛殿中,将大太太等人护在身后。

这些侍卫可不是普通人,十几个人将外头的大氅脱了,露出穿在里面的衣服和兵刃来。神色不善地望着几个兵痞子。

飞鱼服,绣春刀!赫然是锦衣卫!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凶名远播天下,普通人光听名字就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从来都只有他们找别人的麻烦,今日却被欺到头上,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大太太和二太太对望了一眼,一起商量了几句,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大太太急忙叫了领头的张百户吩咐一番,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冲撞得罪了贵人。

张百户得了大太太不得妄动的吩咐,只得悻悻然地上前交涉。他毫无诚意地作了个团揖,声音阴沉地说道:“这位军爷,不知在哪一位王爷府上高就。兄弟几个现今都在杨元辅府上办差,这次陪着太太奶奶姑娘们来此进香,为的是给太后祈福禳灾,还望各位军爷行个方便。”京师的王府多少还有几个,锦衣卫也不见得就个个都怕了。

大脑袋等人见了对方的穿戴,自然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不但没有露出丝毫惧色,反而一个个跃跃欲试起来。

大脑袋一阵爽朗大笑:“我管你是羊阁老狗阁老!现在滚蛋还来得及,在啰嗦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打断狗腿,将这群小妞全都卖进窑子!以为老子会怕你们几个鸟的锦衣卫?”

要是别的阁老也就罢了,让一让倒也无妨,可谁不知道自家王爷和杨培实是死对头,既然遇见了,自然要羞辱一番,想必王爷也是乐见其成的。别看此位长得粗鲁,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

张百户怒喝一声:“你竟敢侮辱当朝元辅,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子就骂那个老东西了,你能怎么样!”

“好!好!竟敢狂言至此,单凭这句话,本大人便可治你个不敬大臣之罪!”张百户怒气上涌,立刻便将绣春刀拔了出来。

余下的锦衣卫也纷纷拔刀出鞘,冲了上去。

“哈哈!来得好!”兵痞子们不但丝毫不惧,反而兴奋异常,这些人兵刃也不用,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迎上去。

一时间刀来拳往,破空声、呼喝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刀光雪亮,杀气腾腾,杨家一门的女眷哪里见过这个,早已吓得惊呼失声起来。只雨澜躲在人群后面,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斗殴现场。

这场莫名其妙的群殴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稍一接触,十几个锦衣卫已经纷纷被卸下兵刃,变做滚地葫芦。总算他们手下留情,锦衣卫们都只是皮肉小伤,倒没有伤及性命。一个个趴在地上尤自咒骂不已。

能被派到杨府护卫当朝首辅的锦衣卫,武艺自然都不会弱,谁知碰到这些大头兵,竟然不堪一击。

丫鬟婆子们早已吓得簌簌发抖,大太太等人早也傻了眼。

大脑袋一阵大笑,见一群女子都在怯怯盯着自己,不由大为得意,猖狂说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蛋!难道真要等着老子将你们一个个全都卖进窑子去!”

大太太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种羞辱,一时又气又怒,全身都抖了起来,刚要上前责问,却被二太太拉住了袖子。两人别看在家里斗得厉害,可出了门却还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两个人谁都明白。

“算了大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先走再说!”大太太传了口粗气,想想也是,遇见这样的混人也丝毫没有办法,忙命婆子们上前扶了受伤的锦衣卫,就欲离开佛殿,这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威严、清冷,充满磁性。

“发生了什么事,怎地如此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