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嘉道:“可不就是吗!当年我娘给大弟说亲,先看中的钱塘江家的嫡出小姐,谁知道亲事说得差不多了,正好赶上老太爷致仕辞官。江家便找了理由将这门亲事退了。”

这件事雨澜是知道的。

二太太为了给儿子找门好亲事,当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和江家的亲事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就差媒人上门提亲了。结果江家硬是找出理由退婚了。

“本来一开始娘并没有相中弟妹……”雨嘉含含糊糊的,雨澜不用猜也知道,二太太定是没看上大奶奶的容貌。“后来还是外祖母觉得两个孩子都很好,想让大弟和弟妹亲上加亲。”

“外祖母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三舅妈却对大弟弟东挑西捡的,一会儿嫌家里的家底薄,一会儿又嫌大弟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二太太和这个娘家嫂子不合,雨澜早就听说了。

“好算是外祖母压着三舅妈,才没把这桩婚事搅黄了。后来大弟中了举人,不到20岁的举人,满大楚也找不出几个来,三舅妈这才没有话说了。结果两家媒人议起聘礼和嫁妆的时候,本来娘想着大弟后头还有个嗣哥儿,不能一下子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就想和三舅妈商量着我们这边儿少出点聘礼,那边也少点嫁妆,弟妹是娘家侄女,到了杨家怎么也不至于受委屈的。”

杨家不比公卿之家,老太爷治家严谨,几位老爷不敢放开了捞银子,家里几位老爷又都在做官,没人做生意赚钱,二太太的陪嫁有多少雨澜不知道,但是一年的入息应该不会超过几千两银子。杨家这样的人家,光是人情往来一年就得不少钱,二太太又是个要面子的,所以这聘礼太多,二太太还真承受不起。本来对方是娘家人,这话说到明处也不是不能商量。

“结果三舅妈心疼女儿,说话冷嘲热讽的,非得拿出至少两万两银子嫁女儿,娘咬着牙答应了!”雨澜心里一想就明白了,那段时间正好是大老爷在家里闹着要让柳姨娘入祠堂的时候,那段时间杨家被人指指点点,都说杨家门风差,二太太也怕了,生怕错过十一小姐,儿子将来更找不到好的,所以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娘回家之后气得够呛。后来议婚都是磕磕绊绊的,没有一样顺心的。等到科考案出来了,三舅妈知道之后,更是闹到了家里,非得要和娘退婚。”

雨澜对这个三舅母的战斗力也有些佩服了:“庚帖换完了,大定、小定都下了,连婚期都议定了,就等着成婚了,还要退婚?”

“你不知道,三舅妈娘家那么边有个外甥,家在山东高密,袭了卫所千户之职,世代经营,却也有良田千顷,世代富豪,一直想娶一个高门贵女。”雨澜明白过来了,这三舅妈是觉得有外甥这个备胎,这才有恃无恐啊。

“还是外祖母把三舅妈叫去骂了一顿,弟妹又坚决不肯听从母亲的话退婚,这件事才就这么过去了。”雨澜听了就直点头,不管怎么说,大奶奶还是个明白的人。

“为了这个,娘气得在家躺了好几天,连三舅舅都记恨上了。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本来对弟妹没有什么看法现在也变得有看法了。等弟妹进了门,娘就一直处处挑她的毛病。”二太太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这桩婚事上处处吃瘪受气,她要是不从媳妇身上找回点儿来,那她就不是二太太了。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三舅妈这一顿闹腾,最后承担苦果的,全都变成了大奶奶,这是何苦来由!这个社会,婆婆想给媳妇气受,那简直是天经地义的,媳妇除了受着可以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压死你了。

雨澜不由对大奶奶生出了无限的同情。就斟酌着道:“今天瞧着,大嫂大方敦厚,处事得体是个好的。家和万事兴,二婶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二姐姐还是多劝劝二婶,这事毕竟和大嫂没有关系。”

雨嘉苦笑道:“你以为我没劝过,娘把我都骂了一顿。这段时间,娘正在气头上,等过些日子等她消消气,我会好好劝她的。”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这个弟妹可比三舅妈强多了,不但温顺懂事,还十分识得大体,不论娘怎么给她甩脸子,她都忍下了,说话多不好听,也没有一句回嘴。用不了多久,娘也就能回过味儿,知道这个媳妇有多好了!”

这话雨澜是有点相信的。二太太和大太太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二太太有大局观而大太太没有。

二太太现在的做派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过两天想明白了,大概也就不会这么对儿媳妇了。

雨澜又问了一句:“那大哥哥和大嫂?”

雨嘉笑道:“放心吧。大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结婚是结二姓之好。弟妹又温柔体贴,大弟本来就对这门婚事没有意见。这几天大弟看弟妹在娘那里受了不少委屈,对弟妹更是加意温柔。”

雨澜微微囧,这算不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呢。

“大弟本来想劝娘消消气儿,叫我给劝住了。”雨澜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由深为佩服雨嘉把握人心之准。二太太如今迁怒于大奶奶,正在和她置气的时候,承祖若是过去一搀和,说不定二太太就会怀疑是大奶奶撺掇着承祖来的,到时候再给承祖扣一顶“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大帽子,二太太恐怕只会更讨厌大奶奶。

为今之计,只要三舅妈这根“搅屎棍”别来搅合,大奶奶对二太太恭恭敬敬的,丝毫无有违逆,等二太太气消了,自然会对大奶奶有所改观了。就看大奶奶能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件事想想也就明白了。雨澜虽然很同情大奶奶,却没有办法帮上忙。这个话题说完了,二姑娘就沉默了下来,慢慢地将一壶碧螺春都喝光了,却只字不提回来的原因。

雨澜都不由自主地替她着急。又说了几句闲话,雨澜一直等着她开口,雨嘉却忽然道:“我家里还有事,要不我还是先走了!”

她这个样子,雨澜怎么能叫她就这样走了。她站起来,握住雨嘉的手,语气诚恳地道:“二姐姐,咱们都是嫡亲的姐妹,您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呢?”

雨嘉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雨澜吃惊不已。雨嘉是二太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嫡女,她有她的骄傲,她有她的自尊,生就的冷静自持,不可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失控落泪。

“七妹妹,我是真的没法子了!”雨嘉哽咽着,“娘正在气头上,我不敢告诉她,大姐姐又怀着身孕还没过三个月,我现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找你!可你也是这个样子,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再打扰你!”

“你先坐下来。有什么事儿,慢慢和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你!”雨澜扶着她在太师椅上坐下,又叫了小丫鬟打了水进来,拧了帕子亲手递给雨嘉,雨嘉擦了把脸,冰凉的井水让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镇定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说:“自从公公和咱们家闹翻了,我婆婆就一直看着我不顺眼,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冷嘲热讽不说,还往你姐夫的房里塞人。这些我都忍了,毕竟我选择了和你姐夫过下去,没有和离,就预料到了这些。可是最近,她越看我越是不顺眼,竟然,竟然要把烨哥儿抱到她的屋里养着。”

烨哥儿是二姑娘的独子,因为两家闹到了那种地步,丁姐夫虽然没有明说,却也很少再去雨嘉的房里留宿,两个人再生孩子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烨哥儿就成了雨嘉在丁家唯一的希望,雨嘉看得真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这要是真把烨哥儿抱到老太太的房里,那真就如釜底抽薪一般,雨嘉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难怪雨嘉愁成这样!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丁老太太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关键问题是,雨嘉跟本没有反击的办法。

丁老太太给她的房里塞人,雨嘉作为正妻主母,她有权利管房里的事情,丫鬟塞进来,就算是因为老太太给的,多了几分体面,雨嘉总有处置的权力。可是这种,把孙子抱进自己的房里养,老太太可说是完全站住了理。

养在老太太的房里,本来就比养在媳妇的房里更有体面,将来对于孩子的出路会更好。这种事情,在高门大户公卿之家中非常常见。而且老太太年纪大了,想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从孝道的角度讲,更应该主动把孩子送过去。

所以雨嘉根本就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雨澜问:“那你有没有把孩子抱给她养?”

雨嘉摇了摇头:“这几天刚好得了伤风,我就一直拖着没有给她送去。她一天三催四请的,又请了太医院专精儿科的国手来看,就是再拖也拖不了几天了。”二姑娘抬起头来,满脸的憔悴和焦急,“我怕,孩子抱到了她的屋里,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现在大着个肚子,本来不应该为我操心费力,七妹妹,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要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你!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求你出面,在我婆婆的面前说两句,你是王妃,你说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雨澜一阵苦笑,二姑娘看来真是急昏了头了。急病乱投医。竟然想出了这种办法。这就是想以势压人了。“二姐姐,这个法子不行的。不是妹妹不想帮你,而是这件事是你们家的家务事,莫说是我,就是皇后,也无权插手去管别人的家务事!我要是真和你婆婆说了,别人也只会说我越俎代庖,说咱们杨家的女儿张狂,当了王妃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事都管!我的名声坏了不要紧,恐怕连王爷也要名声受损。”王爷少不得也要被扣上一顶“治家不严”的大帽子。

雨澜再为了娘家人考虑,也不能坏了王爷的名声。

这些道理,雨嘉不是不懂,只是关心则乱。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这才出此下策。雨嘉听到这里,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绝望。“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刚擦干的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掉。